第一百一十章 君臣的權力游戲
圣光震蕩。 眼前的光明遮掩了光明本身。 純粹到極致的光,在某種意義上,其實也就是一種“黑暗”。 潮水一般的痛苦感,將釘在寶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吞沒。 所有的思緒如海草一般掙扎。 無數劍光在漆黑與光明之中游掠,像是在找尋著自己的“命源”。 在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隱約有著感覺。 那個叫“洛長生”的人族劍仙,找到了殺死自己的辦法。 然后便是一片寂靜。 潮水平復……一切歸零。 寶珠山上的風雷,劍氣,緩緩消弭。 東皇艱難喘息著睜開雙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發生了什么,目前這還是一個徒勞的事情,他的眼眶一片猩紅,有鮮血滿溢而出,潺潺而下……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便說明了一件事情。 他沒有死。 眼前的世界輪廓,一點一點清晰。 老龍鐘的鐘身,斑駁的銹跡,在劍氣的敲蕩之下脫離,寶珠山的山頂,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不只是東皇的。 還有那個人族劍仙的。 整片山頂,已經被這件先天靈寶的威能夷為平地,所有的樹木,石塊,都破碎成為齏粉……唯獨東皇面前的三丈之地。 洛長生的四把劍,還釘在血rou之中。 只不過此刻輕輕一震,被脫落下來……失去了主人的cao控,浩然,長氣,靜觀,無字,這四把劍,都變得質地輕盈。 東皇從那面石壁之上緩緩落下,雙腳沾地的剎那,膝蓋微微彎曲,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蹌,他的面色罕見的蒼白……與姜麟的那一戰,大大增強了他的自信。 于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對手。 這位大隋的謫仙人,年紀輕輕,但自身所擁有的殺力,遠不是姜麟可以比擬。 自己……險些就死在那一劍之下了。 東皇的眉心,一片殷紅,盡管傷口已經被血脈修補,但眉骨的中心,一塊血rou結痂之后,無法脫落……那里被洛長生的劍氣,留下了永久的傷痕。 那個人類在找自己的弱點。 最后的感應是……他找到了? 但還是失敗了。 東皇看著空空蕩蕩的寶珠山頂,那個黑衣男人已經徹底湮滅,連一絲氣息都尋覓不到,這是他第一次全力動用老龍鐘,這件先天靈寶近乎抽干了他體內所有的力量。 正如他所料的。 如果從一開始就動用這件寶器。 那么一切就沒有意思了。 東皇的雙腿有些發軟,從落地的那一瞬起,他便從來沒有一刻,像如今這樣虛弱過……他抬起頭來,望著寶珠山頂的星云風暴。 匯聚了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各自三件涅寶器,十二件星君寶器的那團風暴,是兩座天下大能者簽訂因果的誓言……而此刻,這團星云已經開始了挪動,從寶珠山的山頂,云氣向著北方飄掠。 勝負已分。 冥冥之中的因果已經按照規則,評判出了這些寶器的歸屬。 東皇如釋重負地攥了攥拳,他向后倚靠,靠坐在寶珠山的石壁前,不知為何……他的心底有些空空蕩蕩的。 失落? 他總覺得這一戰的結局……不應該如此。 “還剩下一個地方……我沒有去過。”東皇閉上雙眼。 那個地方,是他曾經留下過遺憾的地方。 如今諸敵掃蕩,老龍鐘也得見“圓滿”,是時候重新回去,把最后那件未完成的事情完成,來告別過去,開啟新生了。 那個地方……就是天神高原。 東皇曾經被斬首的地方。 高大男人抬起頭來。 那尊龐大的古鐘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心念,嗡然長鳴,這件飽飲了謫仙人鮮血的先天靈寶,拔地而起,鐘身震蕩,一圈又一圈的音浪擴散開來。 …… …… 北境城頭。 所有觀戰者,俱是面色蒼白。 圍繞著寶珠山頂觀戰的通天珠,在洛長生的最后一劍遞出之后,直接被磅礴的劍氣勁力所擊碎,而為數不多殘缺的寥寥幾顆,緩慢將如今寶珠山頂的畫面傳遞過來。 東皇一個人寂寞的坐在山壁懸崖。 老龍鐘的咆哮,伴隨著音浪滾來。 那團蘊含著十五件大隋寶器的云團,已經向著鳳鳴山的方向去挪移。 曹燃怔怔看著這一幕。 葉紅拂一言不發,神情慘白,大紅袖袍迎風飄搖,她腰間的劍器發出了凄慘的撞擊劍鞘聲音,這位珞珈山的小山主,眼眶通紅,深吸一口氣,跳下城頭,馭劍向著南方掠去,瞬間便化為一道長虹。 更多的人還沉浸在謫仙人敗北的打擊之中。 裴靈素恍惚地看著遠方的寶珠山,縹緲的云氣,飛掠的寶器,一切都有些夢幻……在通天珠破碎,光明消弭之后,沒有人會想到這樣的結局。 她抬起頭來,看著沉淵君萬年不變的側臉。 那個男人的神情依舊沒有變化,眼神之中似乎多了一些“悲傷”的意味。 他早就猜到了? “正如我所說的……很多事情的結局都已經注定了。” 兩人之間,立著一道隔音符。 裴靈素的余光,看到了城頭大量的人影走動,來自諸多圣山,五湖四海的修行者,失魂落魄的離開,北境長城的甲士,兵卒,快步的行走,穿插,城墻底下似乎有著整齊而又沉重的聲音,分散開來的鐵騎凝聚,有馬匹的嘶吼,馬蹄的擂地。 這些都像是洪流之中泛起的浪花。 真正引起裴靈素注意力的,是沉淵君的話語。 很多事情的結局……都已經注定了。 丫頭拿著顫抖的聲音,輕輕問道。 “你知道洛長生會輸?” 沉淵君低垂眉眼,沒有回答,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剛剛的問題,你我最初的問題……那個我不愿意回答你的問題。” 沉淵君的長發,被一根草繩在腦后栓系,北境長城迎面吹來了很大的風,他披在肩頭的大氅隨風飄搖,這個男人抬起頭來,遠眺北方。 北境城頭的北方是灰之地界,是寶珠山,是鳳鳴山,是妖族天下。 沉淵君問道:“你想請北境長城幫助你,引動灰之地界的戰亂……好讓在妖族的‘寧奕’回身。” 他笑道:“你覺得太子會同意這件事情嗎?” 裴靈素怔住了。 …… …… 太子會同意嗎? 呈遞詔書的書院官員,低下頭來,他們都在緊張而又焦灼地等待。 立政殿上明明沒有聲音,卻顯得異常焦躁。 有人的腳底在靴內摩擦,他們抿起嘴唇,回想著書簡里到底是哪里寫得不好,拗口,難以理解,竟然讓殿上的太子看了如此之久。 沒有人敢抬頭。 所以沒有人看到此刻的太子,是什么樣的神情。 只有坐在椅上的陳懿,一直未曾低頭。 他看著殿上最高處的太子,從接過書簡之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沒有變過……目光放空,略微一掃書簡。 那書簡里的內容,早就被他猜到了。 哪里還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的神情一片木然,他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發呆,事實上,他就是在打發立政殿這段無趣的時間。 他在等待。 等待有人發問。 但無人敢問。 于是陳懿問了。 早就知道答案的陳懿,輕輕閉上雙眼,努力讓聲音不那么顫抖。 “殿下……如何?” 太子輕輕嗯了一聲。 “寫的不錯。” 他笑道:“但是。不準。” 書院呈遞書簡的那些官員,身子有些僵硬,他們聽到第一句夸贊的聲音,按耐不住欣喜,緊接著面色便凝固起來,惘然地抬起頭來。 太子收斂笑意,淡淡道:“你們的計劃很好,本殿也同意……但軍權大事,豈是兒戲?更何況,父皇不在,這等事情,不可輕易做決斷。” 這是一個最簡單最“客氣”的借口。 當太子不想做某些事情的時候,那么這些事情,便成為了“太子”之位不可觸碰的東西,大隋的律法在上,他沒有登基,自然可以避開。 當太子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即便是律法,也阻攔不住,這是天都五百年來最特殊的時刻,李白蛟坐在這個位子上,進可攻退可守,已經不止一次用這樣的借口,來拒絕殿前官員的建議。 這個男人,就像是他背后的“監察司”一樣。 看起來春風和睦,但事實上,他的背后是一片未知的漆黑長影。 他可以笑著贊揚你,笑著拒絕你。 也可以笑著殺死你。 陳懿忘記了自己是如何離開立政殿的,但他走出皇宮的時候,脊背已經汗濕,如泥濘一般,通體發寒。 教宗恍惚坐在車廂內,蘇牧看到他的神情,便知曉了皇宮里發生的一切。 馬車緩緩啟動。 陳懿默默攥攏擱在膝蓋上的衣袖。 他從一開始就猜錯了李白蛟的想法。 太子想接回寧奕,是因為他需要得到某個真相,來篤定他“登基”的念頭……但監察司的風聲,便昭示著第二種結局。 他已經不需要那個真相了。 如果有一天監察司出現在大隋的光明之中,那么便意味著,太子要擊潰所有的舊勢力,所有的反對者,把權力握在手中,重新塑造天都的世界。 北境只是一場棋局而已。 君臣游戲。 這場棋……與陳懿,與書院,與其他人都無關。 這是太子和沉淵君的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