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寧先生,等你好久
古來圣賢皆寂寞。 天清池主,撥亂反正,無敵于一個時代,這樣的一個存在,最終選擇在律宗古圣地隱居……不讓外人打擾,只留下一座洞府。 三枚銅錢,是大隋天都六爻之術(shù)。 風(fēng)雷鈴鐺,是道宗馭雷辟邪之法。 歸隱靈山,落腳天清池,修佛門圓滿神魂。 裴靈素凝視著那三枚銅錢,輕聲道:“也怕無趣。” 后來者,若是不能與其同拆陣紋,同解卦法,那么不要來打擾這份清凈了……這位天清池主,并非是厭惡晚輩后生打攪“死后安寧”,而是不想無趣之人,來擾清凈。 是個真性情的前輩。 金易離開了天清池,并且立了一條訓(xùn)令,律宗弟子不得打擾天清池清凈,如今的天清池挪出來給寧奕裴靈素休息……這座洞府出世的消息,如今也只有金易知曉。 天清池主畢竟是遠(yuǎn)古時期的大能,留下的造化和秘密若是傳出去,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覬覦”,即便是在靈山境內(nèi),也并非人心一統(tǒng)。 就比如禪律兩宗,爭的不相上下。 宋雀的客卿山曾經(jīng)在一旁“坐山觀虎”,如今也被禪律視為大敵,在靈山未來領(lǐng)袖尚未決出的局勢之下,三股勢力糾纏相抵,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云雀成就佛子之身,這樣的“恩怨”,也該慢慢放下。 “這個消息,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禪律兩宗的大人物很快就會知道。”寧奕落入湖心亭,坐在裴靈素身后,替丫頭揉捏肩頭,“宋雀先生和邵云大師,應(yīng)該會來此地親眼看一看這座洞府……畢竟靈山古圣賢留下來的造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蘇醒’了。” 靈山存在了太久。 先賢留下來的那些造化啊,機(jī)緣啊,也都被挖掘的差不多了。 寶山福地,各自有主。 唯一還算“大造化”的,就是那座浮屠古窟,積攢了靈山不知多少年的愿力,卻只是在等待有緣的“捻火者”,其他人看得見摸不著,最多只能去古窟內(nèi)給那些無動于衷的菩薩們上香叩禮。 寧奕的注意力專注在裴靈素的肩背之處,他隔著一層白紗揉捏,小丫頭的皮膚雪白細(xì)膩,月牙色泛著冷光,神海魂宮生寒,以“生字卷”注入生機(jī),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裴靈素舒服的長嘆了一聲。 寧奕的掌心,有一股暖流,順延兩肩,直入肺腑。 一個人若是習(xí)慣了冰寒,那么在泡熱水的時候,渾身都會發(fā)酥發(fā)麻,此刻的感覺便是如此……她挺直的脊背都有些松弛,精氣神回歸了半睡眠的狀態(tài)。 又是疲乏,又是清醒。 寧奕的神情卻凝重起來,裴丫頭閉上了雙眼,看不見她的肩頭,有陣陣寒霧升騰。 這些都是神魂里凍結(jié)的寒意。 如今竟已凝成實(shí)體了么? 寧奕有些擔(dān)憂,他實(shí)在無法樂觀,腦海里駁雜的閃過云雀和大客卿對自己說的話。 七月七的盂蘭盆節(jié)。 虛云大師出關(guān)。 如今他只希望,那位被靈山奉若神靈的老人,能夠真正的醫(yī)治好裴丫頭的神傷。 軟綿細(xì)膩的嗓音響起。 “天清池主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寧奕微微一怔,面前癱坐著的小丫頭,緩緩睜開雙眼,同時挺直了脊背,腰間像是撐了一把戒尺,她伸了個懶腰,轉(zhuǎn)過身來,盤坐著與寧奕對視,認(rèn)真看著對方的眼睛。 “三枚銅錢,是六爻之術(shù),在棋局上按照三才之位擺下,湖心亭浮現(xiàn),這座庭院的陣紋也發(fā)生了變動。” “原先是‘慎入’。”裴靈素豎起一根手指,挑了挑眉,“這么多年,踏入天清池的苦修者,都能夠感受到陣紋傳遞的神魂波動……這是那位古圣的意志,如今洞府浮現(xiàn),陣紋里傳遞的那縷意念也發(fā)生了變化。” 的確。 寧奕神情一動,自己原先來至天清池,能夠感受到若隱若現(xiàn)的陣紋意志,若是對天清池主心存敬畏的那些苦修者,定然不會打擾安寧……只不過現(xiàn)在那股威嚴(yán)的意志卻變得縹緲,消散。 “現(xiàn)在的意志,似乎在邀請我們。”寧奕細(xì)細(xì)感受,然后有些不敢確定。 “我倒是覺得,像是‘請君入甕’。” 裴靈素笑道:“雖然要在天清池住上一段時間,但我并不想住在這位古圣留下來的府邸里,畢竟是他人休養(yǎng)之處。” 她挑了挑眉,望向那座府邸,語氣有著不去刻意隱藏的驕傲。 “咱們也有府子呢。” 這句話更像是說給那位已逝的天清池主聽。 話音落地。 裴丫頭一只手輕柔按在眉心的“劍藏”之上,剎那有萬千飛劍圍繞湖心亭波蕩開來,這些飛劍受丫頭的心意馭使,在湖心亭的梁柱之間飛掠,卻不曾致使這里有絲毫的損壞,水面被一截一截的剪開。 同時一座虛影在裴靈素的背后浮現(xiàn)。 小衍山界。 寧奕感受到自己心神深處,與那座山界一同生出了感應(yīng)。 在天海樓戰(zhàn)爭里,自己似乎也與山界結(jié)了緣。 寧奕留意到,丫頭說的是“咱們”。 心底有股暖流涌動。 飛劍勾搭出一座虛無縹緲的山水洞天,潑墨般的意志倒傾,整座大湖再次翻覆起來,裴旻留下來的那座府邸,與天清池主的意志發(fā)生了對撞,寧奕有些緊張的注視著湖心亭,生怕那位古圣的意志再次發(fā)生變化。 然而……丫頭召喚府邸的舉措,并沒有引動天清池主的敵意。 一柄柄古劍飛快在湖面搭構(gòu)著“地基”,霧氣被一點(diǎn)一點(diǎn)撐開,小衍山界的投影落在天清池的上方,最終那些山水全都消失,只留下一座古樸的府邸庭院,與天清府邸隔著一座湖心亭對望。 “可惜不在一個時代啊。”裴靈素不漏痕跡的擦去額首汗水,望向那座天清府邸,笑瞇瞇道:“下下棋蹭蹭酒,順便做做鄰居,偶爾串串門。” 寧奕有些啞然。 那位天清池主若是活著,看到這一幕……說不定會生出很奇怪的念頭。 哪一位來此處參觀領(lǐng)悟的拜訪者,不是恭恭敬敬,態(tài)度放低,若是洞府出世,更是小心翼翼參悟,生怕失了造化。 整座大隋,恐怕就只有裴丫頭能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了。 丫頭一點(diǎn)也不在乎天清池所謂的造化。 “累了。乏了。”裴靈素對著棋盤擺了擺手,似乎那三枚銅錢能聽懂她的話,大大咧咧道:“睡一覺,睡醒再找你下棋吧。散了散了,別來煩我。” 話畢,拂袖。 那三枚懸空浮起的銅錢,如有靈性,嘩啦一聲落在棋盤上,再無聲息。 …… …… 地藏菩薩出世。 光耀靈山。 這道消息在大街小巷傳播,年輕的佛子坐馬游歷靈山諸城,整整一夜,魚龍齊舞,這座靈山古圣地內(nèi),囊括著上百座寶山,數(shù)十座古城,其中自然生活著許多平民百姓,從極其久遠(yuǎn)的時代便居住在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土人人都想踏進(jìn)的“靈山”,其實(shí)就是大隋的中州皇城。 靈山的資源是一座狹窄入云的高塔。 站得越高,手中便握的越多。 生活在東土南境的那些人,只能與南疆魔頭廝殺,戍守邊線,生活極其凄苦,而這里被大隋的東境長城格擋在外,游民無法入境,想要活下來都是一件艱苦的事情……除了靈山城,大塊大塊的荒蕪,修建的每一座廟宇,每一處古寺,都是“信仰者”艱難求生的抱團(tuán)之地,活得越艱難,便越虔誠,越相信能夠拯救自己的,只有真佛。 律子和禪子也的確盡力的在“普度眾生”。 可大部分人不明白,能夠救自己的,其實(shí)就只有自己。 每年都有人能踏入靈山城,踏入這座東土境內(nèi)唯一的“圣地”,找到彼岸……但若是真正能夠越過東境長城,到大隋中州去走一遍,便會發(fā)現(xiàn),靈山城所謂的“彼岸”,不過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太平二字罷了。 大隋的中州,秩序極好,哪怕是太宗放政的那些年,三司也將中州打理的井然有序。但因?yàn)闁|西角力的原因,中州之外,流寇橫生,不算太平,即便如此,也遠(yuǎn)非東土能比。 道宗,靈山兩大宗,處在西嶺,東土兩座偏隅地……關(guān)于西嶺的動蕩,住在菩薩廟里摸爬打滾的兩人深有體會。 裴丫頭在小衍山界的洞府內(nèi)安然入睡,口中絮絮叨叨說著許多西嶺時候的瑣事。 寧奕耐心的聽著,陪著她沉沉睡去,丫頭入睡之時天快要亮了,曙光照破天清池霧氣,掃蕩陰云。 一路顛簸,已經(jīng)很久沒有歇息,這座天清池讓寧奕生出了安全感……若是睡上一覺,精氣神肯定會大大提升。 但寧奕沒有睡意。 關(guān)于丫頭的“神海之傷”,還有一些雜亂的需要得到印證的想法,讓他無法入眠。 替丫頭拉上被褥,在光潔的額頭上輕吻一下。 寧奕留了一縷劍念,確保這座洞府內(nèi)的一切都是安全的,若有風(fēng)吹草動,自己第一時間便可感受,同時催動“小子母陣”,無論身處靈山何處,都可以瞬間趕回來。 做完這些之后,寧奕披上黑袍,默默的離開洞府。 光芒蕩漾。 那座經(jīng)由丫頭改造后的天清池陣紋,外人不再可以入內(nèi),卻能夠識別寧奕……他踏出陣紋,便聽到了一句輕柔的笑聲。 “寧先生。等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