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君令
“你確定沒有跑錯方向?” 顧謙揉著面頰,聽著飛劍劍鋒撞在沙潮沙粒之中,發(fā)出鐺鐺的清脆聲響。 張君令腳下的這把飛劍,切割沙石,極其鋒銳,漫天沙潮在一劍之下化為兩撥潮水,紛紛揚(yáng)揚(yáng)從兩人身后蕩開,從高處俯瞰看去,顧謙和張君令二人,像是乘著一葉孤舟,四處漂泊。 而身下飛劍所處的沙漠,則實(shí)實(shí)在在是一片沙海。 近幾日,一場沙龍卷,從北方席卷而下,在東土境內(nèi)一路南下,原先駿馬馬蹄可以馳騁踏掠的沙地,現(xiàn)在變得步步艱難,佛門的苦修者四散著發(fā)布詔令,通知四地的寺廟,僧人,減少外出,以免遭遇風(fēng)沙,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但還是能夠看到,極少數(shù)的苦修者,牽著駱駝,跋涉在大漠之上。 駝鈴悠悠。 顧謙這張俊俏臉蛋,一路上沒少被風(fēng)沙摧殘,只不過他的心性倒是極好,離開天都之后,先是馭馬,兩個人同乘一匹駿馬,東行離開東境長城,然后換成飛劍……一連十幾天,他倒是沒覺得枯燥。 因?yàn)槟橙朔较蚋袑?shí)在太差的原因。 他需要明確方向……而離開東境長城之后,顧謙的“閱歷”似乎也沒有太大的作用,但偏偏張君令不再需要他這么一個人形導(dǎo)航了。 張君令似乎與靈山……或者說與靈山中的某樣?xùn)|西,生出了感應(yīng)。 一路筆直前行,竟然是連絲毫猶豫也沒有。 顧謙連著看了兩天一模一樣的沙丘起伏,如果不是張君令十分篤定的告訴他絕不會出錯,他甚至懷疑自己被飛劍帶到了中州的玉門關(guān)……在遇到沙龍卷過境之后,想要保持方向感實(shí)在太難了。 “錯不了。” 張君令盤膝坐在飛劍劍首之處,修行到了她的境界,可于瀑布沙石萬物之上盤坐,只要胸腹之中有一口氣機(jī),便可憑虛御風(fēng),浩浩湯湯的沙粒圍繞著一件青衫起伏,隨著她的吐氣,吸氣,而凝結(jié)成一個半圓形的屏障。 吐氣吸氣,沙粒反復(fù),膝蓋處橫著的那把油紙傘,也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在這片半圓形飛劍屏障之內(nèi),顧謙哪怕不踩在飛劍上,也不會有恙,但“生性謹(jǐn)慎”的年輕判官十多天保持著一個擰巴的,勉強(qiáng)維持自身在飛劍上平衡的動作,他苦悶道:“張大樓主,這十多天風(fēng)吹日曬的,你怎么就這么沉得住氣?” 顧謙心性已經(jīng)很好。 張君令心性更好。 本以為這場出行,會發(fā)生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顧謙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想多了,在平日里張君令就是一塊木雕,結(jié)了法陣前行之后,就原地坐下,一句話也不會說,甚至一個字也不會從她的嘴里迸出來,就連呼吸聲音都降至最低。 顧謙在情報司的時候看了許多案卷。 他隱約猜測,張君令修行的是一種呼吸法門,修行者極其講究“氣機(jī)”,一口氣機(jī)越長,廝殺之時就越占優(yōu)勢,往往一氣呵成,誰先撐不住,誰就先落敗。 張君令不開口說話,也是這個原因。 自己若是開口詢問什么,或者硬生生要與她說一些話。 青衣女子腹部便會傳來雷音般的輕顫震動,輕輕嗯一聲,或者干脆背對自己搖一搖頭。 實(shí)在沒什么意思。 詢問方向……顧謙已經(jīng)開口了數(shù)十次。 但這一次,張君令的回復(fù)不同。 她回了顧謙三個字。 “錯不了。” 于是顧謙的神情先是微怔,然后變得驚愕,感動的無以復(fù)加。 坐在劍器最前方的張君令,十多天的風(fēng)沙吹打,她的面頰非但沒有變得干枯,反而更加瑩潤雪白,這種膚白并非是氣血不足,虛弱蒼白,而是有淺淡的紅潤流淌,整個人好似一塊美玉,體內(nèi)的氣機(jī)每循環(huán)一個大周天,氣色便好上一份。 這等養(yǎng)顏功夫,已是大隋諸圣山女子夢寐以求的仙術(shù)。 張君令哪怕到三百歲,也是這般容顏常駐,看起來與世俗尋常人家的二十歲女子沒有區(qū)別。 在蓮花閣內(nèi),其他人并不會這門修行法。 這是一門獨(dú)特的呼吸法,袁淳先生只傳授了她一人……就連袁淳自己,也不曾修行。 非是不愿。 而是不能。 越是強(qiáng)悍的術(shù)法,越是挑剔。 就比如徐藏的“砸劍”,哪怕他對著全天下公布了砸劍的修行法門,真正能夠?qū)W會的,可能也只有寧奕一個人。 “就快到了。”張君令睜開雙眼,不再是盤膝姿態(tài),緩慢以手按下,撐起身子,青衣颯然飛舞,兩袖拍打風(fēng)沙,女子的語氣有些歉意,道:“抱歉……之前需要調(diào)養(yǎng)聲息,所以不能開口。” 顧謙微微一怔。 他沒有想到,張君令會對自己開口道歉。 從踏入皇城的初見起,他就覺得張君令……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她的身上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殺氣,卻又不那么排外,神色間看起來冰冷淡漠,但真正開口,卻會讓人覺得有些溫暖。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但很快顧謙就想明白了原因。 一個人,在昆海洞天,孤獨(dú)的閉關(guān),沒有人陪著她說話,沒有人陪著她成長。 當(dāng)她踏足這片人間的時候,就像是一塊璞玉。 袁淳先生用盡一生的心血,讓這塊璞玉保持完整,不要被世俗玷污……所以她不曾嘗到這人間的骯臟,也不會對這里生出厭惡。 顧謙嘆了口氣,搖頭坐了下來,站著實(shí)在太累,坐下之后,黑袍與沙石剮蹭摩擦,并沒有出現(xiàn)顧謙擔(dān)心的那種沙粒在飛劍屏障內(nèi)亂跳的景象……相反,經(jīng)過張君令劍氣氣機(jī)的洗滌,這些沙粒連布袍的衣角都割不破,顧謙像是一個生了重病的老人,幽幽吐了口氣,大字型的躺了下去,兩條手臂自然垂落在飛劍兩邊,手指與沙粒啪啪啪相撞,舒服的瘙癢感通過指尖蔓延到渾身四處。 他無力道:“你剛從昆海洞天出來……不懂人情世故,我不怪你。” 張君令柔聲道:“人情世故?” “對你好的人,你也要對他好一點(diǎn)。”顧謙瞇起雙眼,伸出一只手,擋在自己的面頰之前,他苦笑道:“就比如說,我對你好不好?” 張君令惘然的思考了一會。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很小的時候,不曾辟谷的時候,師尊給她在雪夜里塞了一個饅頭,披了一件厚襖,她能夠感覺到……這是對她好。 對她好……就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所需要的東西。 那么顧謙。 是對自己好的。 因?yàn)樽约盒枰粋€人指路。 張君令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對我好,我感覺到了。” 顧謙循循善誘,嘆氣道:“那么之前你對我好嗎?” 張君令又陷入了思考。 她對顧謙……顧謙一路上先是喋喋不休跟自己介紹著大隋的風(fēng)貌,人情,這些自己都很感興趣,他似乎是個話癆,希望得到自己的回應(yīng)。 但因?yàn)樾扌袣鈾C(jī)的原因,她基本上沒有回過顧謙的話。 顧謙需要的……她沒有給。 “之前……”張君令搖了搖頭,道:“我對你,不好。” 她認(rèn)真的補(bǔ)充道:“我明白了,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給你。” 顧謙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躺在飛劍上,舒服的嘆了口氣,心想孺子可教也,最后試探性問道:“你真的懂了?” 張君令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曬了,我想打把傘。”顧謙愜意的伸了個藍(lán)藥,提了一個很小的要求,同時疲倦無力的伸出一只手,指向張君令,說道:“開傘,遮陽。” 張君令很干脆的搖頭,道:“開傘,不行。” 顧謙瞪眼道:“你剛剛怎么說的?” 張君令皺眉道:“我反悔了,你想要什么都行,但開傘不行。” 呵……女人…… 顧謙心底嘆了口氣,說她單純,確實(shí)像是一張白紙,但有時候卻聰明的像只狡狐。 顧謙忽然瞇起雙眼,坐起身子,神情變得莊嚴(yán)而又肅穆,因?yàn)樗吹搅诉h(yuǎn)方一座在沙塵之中浮現(xiàn)的巨大城墻輪廓。 “靈山……到了。” 顧謙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喂,女人,你到靈山要做什么?” 顧謙喃喃開口,他看著那座巨大的城墻在沙龍卷中若隱若現(xiàn),隔著數(shù)里外,便感受到了一股殺機(jī),這里是佛門圣地,相當(dāng)于大隋圣山的山門,而自己和張君令毫無疑問是不被靈山認(rèn)可的“外來者”。 張君令木然的站在飛劍之上。 “來靈山……找一個人。打一場架。” 找一個人? 打一場架? 來砸靈山場子的啊? 顧謙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遠(yuǎn)方的城墻上,響起了威嚴(yán)的喧喝。 “生人止步——” 很顯然,這道警示并沒有起到一絲一毫的作用,飛劍的速度非但沒有降低,反而暴漲,兩旁的沙石轟隆隆爆碎炸開。 兩人一劍,聲勢浩蕩,向著靈山撞擊過去。 顧謙面色煞白,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想進(jìn)靈山,要令牌的……我的親祖宗,你不會沒令牌吧?” 張君令嗯了一聲。 “當(dāng)然……沒有。” 她單手握著那把青色油紙傘,傘內(nèi)貼滿符箓,隨著五指的收攏,細(xì)狹的傘面燃燒起了水波般的青色火焰,徐徐蕩漾。 青衫女子冷冷道:“待在飛劍上,哪也不要去。” 傘內(nèi)氣機(jī)的感應(yīng),已經(jīng)攀升到了極點(diǎn)。 來了! 張君令抬起頭來,看到一襲黑袍,拎著一把雪白紙傘,躍上城頭,與自己隔著靈山對望。 (最近群里在組織活動,目前在報名階段,對“手寫”,“配音”,“游戲”,“同人”有興趣的都可以加群咨詢管理員~群號在簡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