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個死人的自我介紹
一位星君的自爆,具有多大的殺力? 毫不夸張的說,如果浮屠山?jīng)]有這么多代佛門大師的符箓加持,如果這場爆炸不是發(fā)生在這里,而是換一座相似規(guī)模的山,山頂?shù)倪@場崩塌,足以引動一場自上而下的浩大山崩……將方圓數(shù)里的生靈都埋沒。 而“木恒”的爆炸,就發(fā)生在這里。 無數(shù)符箓飛出,死死抵抗著余波…… 而最洶涌的沖擊,就發(fā)生在寧奕鎖死的劍氣壁壘之中。 裴丫頭的面色陡然變了。 她猛地向前沖去,紅燭被她拎起,向著劍氣壁壘戳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寧奕的劍氣,根本就沒有阻攔丫頭。 “蓬”的一聲! 開傘。 極有默契。 細雪和紅燭同時撐開—— 浩浩蕩蕩的星輝如洪流一般,沖刷在兩張堅韌的傘面之上,木恒“自爆”的星輝亂流宛若一片沸騰的大江,兩把油紙傘,就像是江河之中翻滾的,隨時可能夭折的脆弱花朵。 而傘下的男女艱難的依偎在一起。 于是兩朵浪花,便就此生了根。 寧奕已經(jīng)透支的生字卷,在撐開的傘面之下頂立,支出了一根嶄新的劍骨。 他悶哼一聲,唇角溢出鮮血。 不僅僅是rou身。 神海也受到了劇烈的沖擊! 轟隆隆的余波,在山頂蕩開,處于戌時落日與初月交替的時刻,這場意外的浮屠星輝,在靈山的信徒眼中看起來,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盛世煙花”! 無數(shù)的歡呼聲,雀躍聲,隨著靈山各地的煙火,一同沖上云霄。 …… …… 山下的喧嘩聲音,大不過山上的爆炸聲音。 而山上的爆炸聲音,被狂風吹散。 煙塵,飛沙,亂石,化為碎屑的劍氣,漫天飛拂的古老符箓……都隨著爆炸的余波,一同歸向虛彌。 而與這些一同下墜的。 還有淡淡的血腥氣味。 細雪和紅燭,在木恒倒下的那株老松樹前撐開,經(jīng)過符箓煉制的“傘面”,已經(jīng)被沖擊的崩潰瓦散,只剩下破爛的布條,而傘骨仍然堅挺……但代價慘烈,抗下一位星君毫無保留的自爆,幾乎將寧奕生字卷內(nèi)所有的積蓄,全都耗盡。 年輕男人鬢角的發(fā)絲,變得更白了三分。 他和丫頭摟在一起,后背抵在傘后,承擔了絕大部分的沖擊力。 黑袍已是一片破爛。 后背皮開rou綻,一片鮮血淋漓。 這一次沒有再恢復,失去生字卷的加持,寧奕的rou身也只是比尋常的命星稍強一些,只不過執(zhí)劍者的紫霞浮現(xiàn)在白骨之上……曾經(jīng)在長陵救了寧奕一命的紫霞,這一次也只能從骨傷開始修補。 而被寧奕死死摟在懷中保護的那個人,則是在震蕩之下,短暫的失去了意識,裴丫頭的體魄,本就無法與寧奕相比……白帝之傷,再加上如此劇烈的沖擊,讓她的神魂陷入了昏迷。 寧奕的眼前一片發(fā)白。 想要掙扎著站起身來。 卻無法做到……rou身不受精神控制。 上一次受到這么嚴重的傷勢,是在妖族天下了。 那時候,“生字卷”充盈,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夠恢復戰(zhàn)力。 失策了。 他不該大意的……在耗費大量生機替丫頭治病之后,自己的天書儲蓄剩余不多,但正常對敵,以寧奕的執(zhí)劍者劍氣和境界。 靈山境內(nèi)已不存在敵手和威脅。 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的慘狀。 而讓寧奕有些惘然的,是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味。 不是自己的血。 也不是丫頭的血。 那股淺淡的血腥味,帶著絲絲縷縷,并不濃郁的“檀香”,在佛門的大殿內(nèi)經(jīng)常聞得到,是經(jīng)受過佛法熏陶的人……據(jù)說那些修行佛法的“僧人”,在死去之后,焚燒遺體,能夠燒出佛骨舍利,就連骨灰都沾染著濃郁的檀香之氣。 但這股檀香之氣,并不濃郁。 鮮血的主人……修行佛法。 修出了佛血。 但境界不高。 寧奕艱難的抱著丫頭,緩緩回轉(zhuǎn)身子,煙塵之中,他怔怔看著一根粗壯的禪杖,突破層層血rou衣衫和甲胄,頂端沾染著粘稠的鮮血。 鮮血“滴答滴答”墜破灰塵,在地面上匯聚了一個殷紅的血泊。 這根禪杖距離自己只有三尺距離。 卻刺破了兩個人的身體。 背對自己的宋伊人。 還有踮起腳摟住宋伊人的朱砂姑娘。 兩個人被一杖穿透。 單手捻握禪杖的佛門少年,袈裟飄拂落定,站在煙塵之中,安靜的像是一個死人,另外一只手立掌在胸前,宛若木雕。 但他的眼中洶涌著黑寂的海潮。 云雀聲音很輕,“小凈蓮,何必如此?” 他的聲音里并沒有憐憫。 也沒有同情。 但是也沒有嘲諷,戲謔。 山頂上的一切,任誰來看,都是一場荒誕的戲劇,鬧劇。 那個瘦弱的,溫和的青衫少年,此刻卻像是一個歷經(jīng)風霜的,活了百年的老人,說話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他古井不波的模樣,更像是一個死去的人。 或許他本來就是一個死去的人。 宋伊人在最后一刻,攔在了寧奕的背后,準備替他擋下這一記杖殺。 這一災。 最后朱砂替他抗了。 猩紅的禪杖,飽飲著朱血,地藏菩薩的業(yè)力,沾染著死去亡魂的怨念,貫穿了紅甲小姑娘的胸膛,朱砂那張慘白的面孔,溢散出絲絲縷縷的黑色煞氣,她蹙起好看的眉頭,悶悶的抱緊了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宋伊人怔住了。 他傻傻的看著那根猩紅禪杖,自己的身體也被鑿穿了,只不過朱砂的格擋,讓禪杖挪移了一個位置……偏離了自己的心臟,但卻將小丫頭挑地雙腳離開地面,只剩下腳尖艱難踮著。 宋伊人的聲音一下子顫抖起來。 “……為什么?” 一口氣幽幽的吐了出來。 朱砂的雙手很用力。 她說話的聲音更用力,但仍然顯得虛弱。 “公子……”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喊宋伊人公子了。 她賣力的笑了起來,但笑的比哭還難看。 “我是您的長生鎖啊……” 宋伊人摟著那個氣若游絲的嬌小身軀,用力將她揉進自己的懷里,rou身的痛苦在這一刻已經(jīng)可以忽略,誅心的劇痛,讓他的眼前一黑,心臟像是被人拿手掌狠狠捏住! 一圈rou眼可見的金色漣漪在肌膚表面蕩漾而出。 這些年,兩位涅槃在宋伊人身體上所注入的心血,打造的這副金剛rou身,在此刻迸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對抗著地藏的業(yè)力! 他的頭顱低了下來,但音量卻提高了。 還是那句。 “……為什么?”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手持禪杖,而且并沒有拔杖意思的云雀,聞言后短暫的沉默了一會。 他挑了挑眉,目光先是掃過宋伊人,朱砂,然后掃過寧奕,裴靈素。 云雀無視了被廢除修為,簸坐在地,滿臉震驚的金易。 山頂上很安靜。 思緒也很流暢。 對自己存在威脅的四個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失去戰(zhàn)力了啊。 少年木然道:“我不想現(xiàn)在殺你的,你如果不擋,她可以不用死。” 這一杖,是用來擊殺寧奕的。 有些可惜。 一位星君的犧牲,所營造出的爆炸,才有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被人一命換一命的擋住了。 只不過……如今不重要了。 云雀瞥了一眼寧奕。 什么大隋年輕第一人,也不過如此。 他掌心抵著禪杖,更加往前的推進了三分。 宋伊人面色蒼白,再度悶哼一聲,懷中的那個女孩兒,卻是連一聲悶哼也沒有了。 云雀最終掌心發(fā)力,震出一串風雷,大愿禪杖徹底貫穿兩人身軀,掠出浮屠山頂,沾染著佛血和淺淡的風雷,懸在浮屠石窟的諸山之上。 披著袈裟的少年,滿眼風霜,頗有些蕭索,只不過他凝望著滿山的云海,還有云海下的眾生,最終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角微笑。 “邵云走了,宋雀走了……” 他感慨道:“虛云也死了?!?/br> 少年郎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真是個好日子啊?!?/br> 云雀站在山頂,伸出一只手,兩根手指捻了一抹木恒“自爆”后的衣衫碎片,放在指尖揉搓成虛無的灰燼,喃喃道:“可惜見證這一幕的人并不多……” 他看著宋伊人,面無表情道:“你爹在臨走前答應邵云,要來見證靈山點燃愿火的盛景,今兒沒來,真是可惜呢?!?/br> 云雀攤開雙臂。 寂靜的浮屠古窟,在此刻不再寂靜。 數(shù)萬尊石雕,佛陀,菩薩,羅漢,在這一刻都震顫起來,整座浩大的石窟,靈山積攢百年的愿力,在這一刻都“攢動”起來,山下洶涌澎湃的呼喊聲音,以及古城四處沖天而起的煙火喧囂,都隨著云雀的抬臂而升起。 少年凝視著山下的人間。 他輕聲道:“小寧先生,我要謝謝你,把云雀從小巽寺帶出來?!?/br> 寧奕護著懷中昏睡的丫頭。 他的胸膛,有一枚方寸大小的物事不斷跳動,嘗試掙脫衣襟。 “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有今天?!?/br> 少年又露出了之前那般溫和的笑容:“以云雀的力量,想要翻越長城,跨越東土,一個人帶著佛像跋涉來到小雷音寺……比西天取經(jīng)還難。” 云雀柔聲道:“謝謝你……成就了如今的我。” 寧奕懷中,一枚方寸大小的鏡子飛掠而出,汲取光明殿邵云終生積攢的光華,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光明鑒照在了云雀的身上。 宋伊人怔怔看著少年頭頂?shù)奶撚?,在這一刻,自己當年遭受“詛咒”殘缺的記憶,終于補缺……那個握著禪杖,在自己童年記憶中只留下一道黑暗背影的存在,與那道光明鑒照射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那位被靈山傳頌,遠行“證道”的靈山大德。 那位離開靈山后,自己便重病不起的師叔。 同一時刻。 寧奕也看清了之前那道在云雀身上,未曾看清的,模糊的身影。 那股蒼老的,垂朽的,枯敗的氣息,逐漸變得清晰,明了。 不是地藏王菩薩。 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老僧……記憶閃逝。 想起來了。 在與云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便在小巽寺見到了。 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死人,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死人。 那尊石雕。 云雀時時刻刻放在嘴邊的師父。 虛云的第二位得意弟子。 山頂上。 那個笑容溫和的少年,和和氣氣的揖了一禮。 “在下,法號戒塵?!?/br> …… …… (1,實話實說,前面的兩章,寫的是不滿意的,但是刪改太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所以今天這一章的壓力是很大的。2,今天這一章從下午三點開始捋,中間斷斷續(xù)續(xù),寫到現(xiàn)在才終于滿意。靈山篇埋的線太長,太多,太慢,辛苦大家每天的等待,也相信這一章不會辜負大家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