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去。”

    當(dāng)這兩個字，以極慢速度吐出之時，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

    周游的聲音，像是在敕令象征“毀滅”的大道法則降臨，落下，破碎自己指尖所指的物事。

    黃金城很大。

    但在施展天凰翼的火鳳眼中，卻有很小。

    赤紅翎羽鋪展開來的那一刻，他似乎從這座黃金城中憑空蒸發(fā)了，徹底化為一道rou眼無法捕捉的幻影。

    而下一剎。

    周游指尖迸發(fā)出的至道真理輝光，便精準(zhǔn)斬中了施展世間極速的火鳳。

    “轟隆隆隆——”

    這一殺，來得太過于猛烈，太過于突兀。

    火鳳萬萬沒有想到，對方能夠斬中處于極速位移狀態(tài)中的自己……心頭那股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再次浮現(xiàn)。

    鐺鐺鐺鐺——

    數(shù)千萬片天凰翼鐵翎羽瞬間收攏，在火鳳面前層層交疊，與至道真理相互對斬，迸發(fā)出破碎而清冽的脆響！

    這一次對斬，可與塔樓上截然不同。

    天凰翼，象征著兩座天下至高速度的“先天靈寶”，在合攏之時，亦會凝結(jié)成一個完美無垢的守御之圓。

    無論是沉淵君對弈廝殺，還是與寧奕全力以赴的三特質(zhì)砸劍對斬。

    天凰翼的守御之圓，都不曾破過！

    完美，無垢，強(qiáng)大。

    而這一刻……在對抗周游吐出的“滅去”規(guī)則之時，一枚枚鐵翎羽，被無形的大道法則擊中，那片渾厚的圓域被一點(diǎn)深深戳入，向內(nèi)擠壓，幾乎承載到了極限，隨時可能炸開！

    萬事萬物，都有極限。

    那個白發(fā)道士的力量，已經(jīng)瀕臨天凰翼能承受的負(fù)擔(dān)極限！

    而此刻……周游尚未動用那柄古仙劍拔罪。

    看到這一幕，火鳳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荒唐的選擇。

    他對著至道真理輝光，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也正在這一刻，他撤去了包裹自身的千萬枚天凰翼翎羽鋒片。

    “咚咚咚咚！”

    一縷輝光如箭鏃，刺穿天凰翼締造的無垢大圓，直抵火鳳眉心，在半途中，被五根繚繞凰火的手指死死攥住！

    他以體魄，硬撼道祖真理輝光。

    見此一幕，周游微微皺起眉頭，面部神情不變，豎起兩根手指，立于胸前，以意念催動真理輝光。

    這一箭，誓中火鳳眉心！

    “轟”的一聲。

    一場盛大的赤紅火潮，在黃金城上空炸開升騰，一朵猩紅的蘑菇云緩緩鼓蕩。

    白發(fā)道士被沖擊力震得輕輕向后掠了數(shù)步，衣袂翩翩，纏繞凰火虛炎，卻并不狼狽。

    他緩緩放下那兩根駕馭輝光的手指，單手負(fù)手而立，望向爆炸的煙塵中心。

    滅去的規(guī)則擊中了火鳳。

    但……煙塵鼓蕩，有強(qiáng)勁的心跳聲，震響于黃金城中，回蕩在四壁之內(nèi)。

    一頭懸空金鳳，渾身鮮血，極其凄慘，卻沐浴烈火，雙眸堅(jiān)毅而凜然……一只鐵爪，死死攥住黯淡的至道真理輝光箭鏃，那細(xì)長箭鏃，貫穿了金色火鳳的額首眉心位置，帶出一蓬纖細(xì)殷紅，有些觸目驚心的長線。

    周游言出法隨的滅去二字，終究還是擊中了火鳳。

    但……并沒有殺死火鳳。

    在后者眉心之上，閃爍著一枚金燦的烙印。

    那正是火鳳參悟出的“不朽特質(zhì)”——

    周游沉默注視著巨大金鳳的眉心，他終于明白自己先前所體會到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火鳳參悟出的這道不朽特質(zhì)，他并不陌生，因?yàn)樵趯庌壬砩希嘤羞@道特質(zhì)的氣息！

    這是……純陽氣。

    白發(fā)道士抬頭望向那輪金燦大日，輕輕在心底呢喃。

    “歷盡萬劫而不死……證道不朽之純陽。”

    他在這輪黃金城懸掛的金燦大日之上，也感受到了類似氣息。

    如果沒有猜錯，這輪大日，也與純陽氣有著千絲萬縷的密切關(guān)系。

    那么，自己魂海內(nèi)不斷響起的心聲指引，是否也與此有關(guān)？

    在心湖內(nèi)的本能，告訴自己，不要?dú)⑺阑瘌P。

    周游緩緩握住拔罪。

    在古神侍奉的青銅門前，他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座龍綃宮的古怪。

    以他道心之堅(jiān)韌，心湖竟然會不受控制地做出自主反應(yīng)……若不是自己控制力強(qiáng)，當(dāng)時便會打開龍吻陣紋。

    龍綃宮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值得留意。

    而在生死廝殺之際，魂海內(nèi)的聲音希望自己留火鳳一命，開什么玩笑？

    兩座天下，只有死敵。

    他留火鳳一命，火鳳會留他一命么？

    于是……當(dāng)心湖內(nèi)的本能聲音再次響起，周游直接雙手握住拔罪，以劍氣洗滌心湖，將所有的欲念都沖刷殆盡。

    再也聽不見塵世喧囂。

    那頭騰空飛起的金燦鳳凰，長嘯一聲，鼓動雙翼，天凰翼這次不再是外展輪廓的懸浮，千萬枚鋒銳翎羽，一枚枚服服帖帖組成陣列，嵌入火鳳豐滿雙翼。

    火鳳第一次，被逼出自己本命妖身。

    它向著黃金城的古木撞擊過來。

    準(zhǔn)確地說……是向著站在古木下的那襲道袍身影撞來。

    周游緩緩閉目。

    握劍如握刀。

    整座黃金城的空氣都在那頭巨大金鳳的長嘯中震顫，破碎，層層音浪洗刷過來，大能力者的視力和聽力在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

    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自己的靈覺。

    在周游閉上雙眼的那一刻，整座世界反而變得清晰，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黃金城的一磚一瓦，一片落葉，都只剩下金燦的輪廓，那是至道真理所勾勒的事物本質(zhì)。

    譬如此刻正好從周游頭頂飄過的，一片如龍舟大小的落葉，至道真理所勾勒出的，就只有一片數(shù)丈大小的巨大輪廓，而在落葉最中心部位，則是有一枚無比醒目的纖細(xì)金點(diǎn)。

    萬物都有這么一枚至關(guān)重要的“點(diǎn)”。

    弱點(diǎn)，核心點(diǎn)，平衡點(diǎn)……或許有千般說法，但這一點(diǎn)，既象征著生命，也象征著死亡。

    繚繞著滾滾凰火，貼著地面橫擊而來的巨大金鳳，在周游閉上雙眼，以靈覺感應(yīng)的世界之中，被無限簡略，拆分。

    最終就只剩下了一圈模糊的輪廓金線。

    以及那么一個纖細(xì)，但卻醒目的小點(diǎn)。

    “轟隆隆——”

    狂風(fēng)席卷。

    黃金城重重震顫。

    那片龍舟大小的落葉，瞬間被凰火吞噬。

    站在古木之下的白發(fā)道士，也被滾滾烈潮所淹沒。

    周游沒有后退，沒有躲避，并非是在火鳳的世間極速之下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

    他做了一個很簡單的動作。

    后撤步馬歩蓋刀。

    這是大隋江湖中凡俗武者都精通的一式刀法，以簡單粗暴著稱。

    整座黃金城的震顫聲音，層層蕩漾，最終化為了寂靜。

    ……

    ……

    最終對撞在一起的。

    并非是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火鳳最終相撞之時，沒有維持法相形態(tài)。

    他的打法非常聰明。

    展露本命妖身，貼地飛行，換取最快的速度，而在速度攀升到極致的那一剎，將法相瞬間收回。

    于是那尊通天徹地的本命妖身在極速奔跑的最后一躍，陡然化為靈活而纖細(xì)的人形。

    火鳳的手臂貼覆著一層熾烈鐵翎。

    天凰翼化為了依附手臂的長刃，在極速奔跑中，只留下一抹疾射而出的刺目弧光。

    這一殺，換做寧奕，很有可能，已經(jīng)死在了預(yù)估錯位的錯誤守御姿態(tài)之下。

    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周游。

    周游看世界，用的是“心湖”中的那只眼瞳。

    他要斬切的，也從來就不是什么巨大妖身法相，或是凝縮人身。

    他要斬切的，自始至終，都是至道真理描繪出的那個弱點(diǎn)。

    在火鳳遞出天凰翼斬殺弧光的那一刻。

    周游后退了一步。

    接著轉(zhuǎn)動拔罪。

    馬步蓋刀之姿，直接劈砍在天凰翼的鐵翎之上。

    清脆的破碎聲音。

    時間仿若凝滯。

    火鳳與周游幾乎是貼著面頰擦肩而過，灞都二師兄瞳孔收縮，他看到了一片迸濺而出的鐵翎，刺破自己面頰，帶出一抹guntang炙熱的鳳血。

    而逆斬劍刃的白發(fā)道士仍然面無表情，閉著雙目，保持著遞斬至底的持刃姿態(tài)。

    拔罪斬落——

    無數(shù)片鐵翎應(yīng)聲破碎拋飛。

    一條斷臂，重重落在地上。

    周游緩緩睜開雙眼。

    他直視著眼前人的眼瞳，看到了錯愕，震驚，然后才是痛苦。

    無比鋒銳的切斬命運(yùn)之刃，在這一刻，斬掉了火鳳的一條手臂，也切碎了那對象征世間第一極速的天凰翼。

    火鳳怔了一剎。

    他的面容頃刻間失去血色，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卻不受控制地重重跌坐在地，一只手捂住自己肩頭。

    拔罪切斬的斷口無比光滑，鮮血噴涌，凰火燃燒。

    天凰翼破碎的聲音，亦是火鳳心碎的聲音。

    師尊為他從倒懸海中拼命取來的先天靈寶，被拔罪劍氣斬切開來——

    鐵翎羽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涞亍?/br>
    白發(fā)道士就站在火鳳身前，他沒有遞出第二劍，只是沉默凝視著地面上彈跳的一枚枚鐵翎羽。

    因?yàn)槭а^多，火鳳的面色很是難看。

    戰(zhàn)敗之后，他抬起頭，望向白發(fā)道士……輸在周游手上，并非是什么丟人的事情。

    他已竭盡全力。

    雖說……先天靈寶不可破損，但兩者相撞，總有強(qiáng)弱。

    天凰翼與拔罪比拼殺力，結(jié)局不必多說。

    火鳳嗓音低沉，擠出一抹自嘲之笑。

    “你不殺我？未來……一定會后悔的。”

    如果沒有猜錯，自己所有的進(jìn)攻意圖，早就被對方看穿了。

    妖身法相也好，最后的抵?jǐn)匾埠谩皇且粋€無比簡單的蓋刀動作，便擊垮了自己。

    其實(shí)雙方的實(shí)力境界，相差并不大。

    這一戰(zhàn)，輸在了拔罪對天凰翼的絕對壓制，以及周游的至道真理輝光。

    白發(fā)道士以至道真理，解讀了火鳳所有的進(jìn)攻思路和可能。

    縱有世間極速，生死廝殺，無從斡旋。

    只要硬撼，最終便免不了以天凰翼對上拔罪。

    而最終拔罪的這一斬——

    屏蔽心湖聲音的周游，摒棄雜念，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刻意偏移了那縷金線弱點(diǎn)。

    斬掉了火鳳一條手臂。

    留下了火鳳一條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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