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新的太陽(第一章)
樹界的熾日,落下飄搖光雨。 未成神靈,終有大限。 陸山主的生命,其實(shí)早已走到了盡頭,只不過因?yàn)楹罄^者并未出現(xiàn)……于是依靠著這股不滅意志,死死壓制著樹殿背后的黑暗深淵。 如今。 后繼者有了。 陸圣望向周游,輕聲笑道:“我有話對(duì)你說。” 熾日輝光,將羽化的陸圣,與白發(fā)道士籠罩在內(nèi)。 片刻后。 周游神情復(fù)雜,從熾日余暉中緩緩走出。 陸圣也走了出來,望向千手,裴靈素……二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溫暖的力量,冥冥之中,指引她們前行。 熾日輝光之下。 陸圣拍了拍二人肩頭,同樣輕聲交代了幾句。 幾句之后,千手的眼眶隱約變得濕潤起來。 丫頭則是望向?qū)ψ约憾髦厝肷降膸熥穑凵窦扔胁簧幔灿凶8!?/br> 最后,終于輪到了寧奕。 …… …… “我死之后,周游會(huì)鎮(zhèn)壓樹界。但即便有他,倒懸海枯竭,終究難免。” 陸圣說的第一句話,便讓寧奕神情一凜。 山主……這是在交代后事嗎? 熾日之中,高大男人回頭望了一眼石板。 漫長歲月過去,連接原始樹界的通道,縫隙越來越大。 “那頭小饕餮,我放回了妖族。她本心不壞,是阿寧從樹界帶回來的生靈……如果有一天終讖降臨,單靠一座大隋天下的力量,是不夠的。”陸圣望向?qū)庌龋谅暤溃骸澳阈枰?lián)合所有人……一起對(duì)抗黑暗。” 聯(lián)合所有人……對(duì)抗黑暗。 寧奕沉默了一小會(huì),決定坦白。 “山主,倒懸海枯竭后,大隋會(huì)北伐。” 天都,天神山,將軍府,草原……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 只等倒懸海枯,光明皇帝留下的禁制破散,大隋鐵騎,便會(huì)北上討伐妖族……龍皇既已死在了樹界,那么北妖域便不足為懼。 唯一剩下的大敵,便是東妖域芥子山的白帝。 寧奕要?dú)⑺翜Y要?dú)⑺右獨(dú)⑺?/br> “北伐勢(shì)不可免,白帝……必須要死!” 寧奕盯著山主眼瞳,他太明白山主想對(duì)自己說什么了……在天海席卷的末日終讖之下,無人可以幸免。 可是有些仇,必須要報(bào)。 有些人,他非殺不可。 陸圣聽了寧奕的話,忍不住笑了。 山主眼神中也有殺意顯露,他沉聲道:“白帝,當(dāng)然要死!就算他手上沒有‘滅字卷’,也是罪該萬死!” 以白亙先前轟炸樹界試圖毀滅一切的行為來看,這種人,根本不會(huì)在意所謂的末日終讖。 不僅要死,而且越早殺死越好。 若是影子降臨,他或許會(huì)倒戈背叛人間,將芥子山,化為毀滅此間的助力。 “至于北妖域……”寧奕沉默了一會(huì),道:“您放走黑槿,是為了說服火鳳嗎?” 陸圣笑而不語。 山主忽然想到了一個(gè)很重要的事,連忙問道。 “那枚石匣……你打開了嗎?” 石匣。 寧奕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枚石匣。 他輕嘆一聲,道:“走得匆忙,還未見到大圣。這枚石匣,我先前試了試,或許是境界氣血不夠……以如今實(shí)力,根本無法開啟。” 的確。 寧奕這一來一回,幾乎沒有一刻是停歇的。 他找到楚綃,便連忙將人帶回來了……只是聽聞石匣未開,陸圣眼中有失望之色浮現(xiàn)。 “怎么,山主您難道未將石匣打開嗎?” 寧奕有些訝異。 陸圣搖了搖頭。 “這枚石匣,鎮(zhèn)壓光明樹殿,已有數(shù)萬年之久。”山主輕聲道:“我在此地找到了它,卻無論如何……都打不開它。仿佛有億萬鈞神力塵封,匣中之物,不可展現(xiàn)人間。” 本以為,等到了寧奕,也便等到了開啟石匣的希望。 實(shí)在是寧奕這位執(zhí)劍者的身份有些特殊……陸圣才對(duì)他寄以厚望。 但如今來看,卻是另有玄機(jī)。 “匣中……是什么?” 寧奕喃喃開口,手指撫摸著匣面。 這枚石匣,表面粗糙干糲,有如磨砂,但卻異常干凈,先前插入樹殿深淵,纏繞無數(shù)惡念,拔出之后,卻依舊純潔樸實(shí),不曾被黑暗沾染。 “誰知道呢?”陸圣自嘲笑了笑,“倒懸海因?yàn)檫@枚石匣,平定萬年……我也很好奇,這里面的定海神物,究竟長什么模樣?” 寧奕凝視石匣,默默心想,猴子的兵器,似乎并不難猜……從砸劍的觀想圖來推測,這石匣內(nèi)所裝的,應(yīng)是棍棒吧? 一棍,杵定倒懸海萬年太平。 一棒,鑿碎天上地下,神仙鬼佛。 “等我見了大圣,便將石匣交付于他。”寧奕忽然問道:“大圣爺這樣的人物,若是能從牢籠里出來,所謂的末世終讖,難道還是無解嗎?” 這一問。 陸圣卻是沒有給出答案。 山主只是深深地望著寧奕,這樣的神情……寧奕在元身上見過。 這是看見了未來,卻又無法言說的神情。 寧奕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我只能說……末日終讖這件事情,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 陸圣笑了笑,道:“阿寧當(dāng)年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所以我們……都失敗了。我們?cè)诘纫粋€(gè)正確的人,一個(gè)真正的希望種子。” 熾日開始震顫。 陸圣抬起頭來,極其艱難地開口,在天道阻力下,緩緩泄露一線天機(jī):“至少……那個(gè)希望,不是大圣。” 那個(gè)希望,還能是誰? 已經(jīng)不言而喻 寧奕默默握緊細(xì)雪。 “山主,葉長風(fēng)先生曾授我劍術(shù)……他如今人在何處?” “太宗皇帝葬在冰陵內(nèi)的尸體不見了,虛云大師在石棺內(nèi)坐化了……他們真的都死去了嗎?” 寧奕連忙開口發(fā)問,因?yàn)樗吹缴街鞯囊埋牵谠扔鸹潭戎希兊酶犹摕o縹緲。 伸出一只手,卻穿過了山主的身軀。 純陽金身,不可破滅。 而壽終正寢,也并非是以雷劫葬身的形式,這天地已經(jīng)無法將山主摧毀,此刻的羽化更像是一種登仙,讓山主身軀內(nèi)的純陽氣,重歸天地之間。 “陸山主!” 寧奕咬著牙齒,他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了。 蜀山的那些人吶,都很想再見你一面。 五百年了。 守在這里,人間欠你一份大恩。 那輪熾日,在樹界上空,緩緩擴(kuò)散,不再精粹,像是一波徹底蕩散的余暉夕陽,將波光消融在萬丈綠葉之中—— “阿寧說過……我們終將重逢,希望她沒有騙人。” 陸圣指了指寧奕眉心,那新增的“時(shí)之卷”,笑著提醒道:“寧奕,接下來……那些問題的答案,還有末世終讖的解,就需要你自己來尋找了。” 寧奕怔了怔。 山主指向自己的時(shí)之卷…… 答案,就在時(shí)之卷中? …… …… 樹界的熾日,化為虛幻瓢潑的光雨。 陸圣伸出一只手。 楚綃笑著上前,來到男人身旁,抓住那只手。 兩個(gè)人向著樹界之外走去,破碎的光與影,重新化為長階,將他們送向世界的盡頭,熾日懸掛的穹頂。 每走一步,溫暖光雨落下,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風(fēng)雪也隨之掀起。 到了最后,已經(jīng)分辨不出,那些是光,那些是雪。 兩道身影,逆著余暉,越走越近,最終在穹頂只剩下一抹模糊的光暈。 再后來,便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化散。 與之一同消融的……還有那輪大日。 光明樹殿,在陸圣消失的那一刻,開始了震顫。 黑暗石板的縫隙,發(fā)出憤怒的咆哮,龍宮海水飛快地掠入海眼,原始樹界的力量在壓抑萬年之后再度暴動(dòng)…… 也正是在這一刻。 一道很輕,但極其有力的聲音,在樹界上空響起。 “要有光。” 轟的一聲。 猶如神諭。 周游說,要有光。 于是這天地間消散的余暉,如時(shí)光倒流一般,重新匯聚,化為一輪嶄新的太陽,懸掛在樹界之上。 這輪太陽,與先前陸圣以純陽氣所凝聚的,有所不同。 同為金日,這輪太陽要黯淡一些,表面纏繞著億萬縷數(shù)之不清的金線,這是至道真理所凝聚的輝光。 在真理大日重歸穹頂之后,黑暗石板的掙扎更加激烈了。 石板前的年輕道士,白發(fā)被風(fēng)吹得狂飛。 他伸出一只手,按入深淵之中。 第二句道祖讖言,迸發(fā)。 “海,不可逆。” 遠(yuǎn)天響起齒輪撞擊的聲音,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銅殿,咬合著撞擊著,死死將入口處龍吻堵住。 周游試圖以至道真理,止住倒懸海的傾瀉。 但很可惜……萬事萬物,都有極限。 正如陸圣所說的,海眼依舊在滲水,至道真理的阻攔,只是將這個(gè)過程盡可能地向后拖延。 遠(yuǎn)方的光雨和風(fēng)雪,落入這座凄冷幽暗的殿堂中。 這是五百年來第一次,破碎樹殿中,不再孤獨(dú),有了三分溫暖。 風(fēng)聲嗚咽,光與影交織著掠舞。 遠(yuǎn)天的人消失在熾日中。 殿堂的人默默靜立。 舊人已逝,新人目送。 在百年靜默的樹界大殿里,上演著不為人知的悲歌。 當(dāng)風(fēng)雪熾陽散去,此地將重歸死寂。 周游緩緩向后坐去,至道真理,在其背后,凝聚成一尊金線寶座。 黑暗石板掙扎平息。 整座樹界不再震顫。 這個(gè)時(shí)代……完成了交替。 一輪新的太陽,重新在黃金城內(nèi)升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