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盜火燃碑
“寧先生。” 葉云鶴取出一份書簿,道:“這是宗堂的懲戒名單。” 如今距離葉云梟之死,已經(jīng)過去了三日。 這三日,仙島發(fā)生了劇烈動蕩。 葉氏宗堂,迎來了一次大清洗。 關(guān)于蓬萊葉氏的處置,寧奕全權(quán)交給葉云鶴處理,他瞥了眼書簿,只是一笑,并沒有接過查看。 “宗堂之事,你自己做主便好。”寧奕道:“大勢在上,命在人為。仙島聚靈陣雖然重啟……但未必沒有再次熄滅枯竭的那一日?!?/br> 這句話,說得很清楚了。 葉云鶴深深望向?qū)庌取?/br> 其實在這幾日處理宗堂的事務(wù)中,他隱約明白了為何當(dāng)年葉祖,只是隱居劍仙祠,并不插手蓬萊仙島的原因。 如葉祖這般的修行者,所修大道,與緣有關(guān),也與心意有關(guān)。 順天而為。 仙島自有仙島福禍。 眼前這位寧先生,不愧是葉祖弟子……在這一點(diǎn)上,想法一致。 葉云鶴猜測,輕易瞬殺葉云梟和蘇姒的寧奕,已經(jīng)抵達(dá)了涅槃之境,而且極有可能在涅槃境中,也是強(qiáng)者。 怎么去看,眼前這位黑衫男人,最多也才三十歲吧? 三十歲的涅槃境,這等資質(zhì),當(dāng)年葉祖也無法與之相比。 “另外……這是寧先生你要的‘仙藤’?!?/br> 葉云鶴從袖袍內(nèi),取出了一枚青銅指扣。 這枚指扣,雕刻陣紋,乃是一座容納洞天的空間法器。 看到指扣,寧奕露出了一抹笑意。 師兄所要的“仙人根”,在蓬萊被稱之位“仙藤”。 他接過青銅指扣,神念一掃,卻是有些困惑,道:“葉兄,這里仙藤的數(shù)量,是不是有些少了?” 師兄需要五千斤仙藤。 而青銅指扣內(nèi),只有三千斤。 “寧先生,這已是全部了?!?/br> 葉云鶴嘆了口氣,苦笑道:“我這三日,已是遣派人手,在養(yǎng)心殿附近搜刮了數(shù)十遍。這仙藤啊,原先靈氣豐盈之時,遍布全島,別說你要五千斤,就是五萬斤,也不難尋……只是那養(yǎng)心殿丹爐開灶之后,整座島嶼靈氣枯竭,仙藤也隨之凋零?!?/br> 聽著此番,寧奕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修筑北境長城,可不是一件兒戲。 這陣紋材料,可不容許短缺。 “如今聚靈陣重啟,若寧先生愿意等,仙藤還會重新再長,只不過……待到仙藤重新長出,可就需要一些歲月了?!比~云鶴察言觀色,看到寧奕神情思索之時,又從袖中取出一物。 “寧先生,這是我在蘇姒遺體上找到的玉簡。” 葉云鶴道:“仙島這些年的靈氣開支,丹藥去向,來訪記錄,都被蘇姒記錄在玉簡之內(nèi)?!?/br> “哦……”寧奕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然后提高音量,沉聲問道:“來訪記錄?” 葉云梟封鎖蓬萊。 哪來的來訪記錄? “蘇姒蠱惑人心,日夜與葉云梟雙修,實則掌控蓬萊大權(quán)。這幾年,蓬萊倒并非沒有來過外客?!?/br> 葉云鶴沉聲道:“就在前些日子,有一位神秘修士,來到蓬萊,以丹藥丹方,兌走了三千斤仙藤?!?/br> 聽到這里,寧奕神情不再平靜。 他接過玉簡,神念一掃,蘇姒以神念刻錄的景象,映入魂海之中……這幾年來,這位從南疆合歡宗離山的妖女,的確醉心沉迷于煉丹大道,因為葉云梟之無能縱容,讓蓬萊仙島舉島之力,支撐她修行媚術(shù),于是這位妖女天真地以為,自己看到了晉升涅槃的一線希望。 為了追求長生,自然什么都做得出來。 有趣的是,她與南疆合歡宗的長老,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蘇姒雖是妖女,但從這一點(diǎn)來看,倒是一個不忘舊情之人……每過幾年都會遣出一個小丹童,帶著蓬萊仙島的仙丹靈藥,遠(yuǎn)渡西海,抵達(dá)南疆,為宗門送藥。 還真是慨他人之慷,深諳借花獻(xiàn)佛之術(shù)。 寧奕繼續(xù)以神念掃蕩。 這枚玉簡,乃是以神魂烙刻……蘇姒本就是一個修行神魂之術(shù)的妖女,這也就意味著,讀簡之人,腦海中會浮現(xiàn)那一日的景象。 片刻后。 寧奕看到了那取走三千斤仙藤的所謂“神秘修士”,與蘇姒交易的景象。 “那人來自大隋天下?!?/br> 葉云鶴認(rèn)真道:“以寧先生的手眼,在大隋找一個人,應(yīng)該不難吧?找到他,剩下的兩千斤仙藤,自然就有著落了。” 他注意到,讀完玉簡的寧奕,神色并沒有輕松,反而更加凝重。 葉云鶴怔了怔,道:“……寧先生?” 寧奕回過神,輕輕道:“這枚玉簡,我便收下了?!?/br> “無礙,你收下便是?!比~云鶴笑了笑,道:“莫非玉簡之中的人,寧先生認(rèn)識?” “是啊……準(zhǔn)確地說,算得上‘私交甚篤’。” 寧奕捋了捋思緒,笑道:“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來西海一趟……不過也在情理之中?!?/br> 還真是相識之人? 葉云鶴笑道:“既是私交甚篤之舊友,那算是好事咯?” “或許……算是吧?” 寧奕頓了頓,笑聲聽起來卻是有些落寞,他抱拳道:“葉兄……既然蓬萊靈氣恢復(fù)如初,那我便動身了?!?/br> 不遠(yuǎn)處馭劍遨游的兩個少年少女,互相嬉戲打擾,穿梭云層之中,銅錢元寶忽然心有感應(yīng),望向仙島海邊,潮水沖刷之處。 唯有師尊獨(dú)立,白袍黑發(fā),抱拳行禮。 師尊對面,空空如也。 那位來之驚艷,去之匆匆的寧曾師祖,已不見蹤影。 …… …… 紫山風(fēng)雪繚繞。 楚綃山主闔世之后,這座圣山,便深藏霧氣之中。 凡俗之人,一旦踏入紫山方圓十里,便會迷失方向,不知不覺被送出霧氣……而知曉西境底細(xì)的修行者,也不會輕易擅闖紫山地界。 世人皆知。 紫山歷代,一人即是一宗門。 這一代的紫山山主裴靈素,正在北境長城閉關(guān)靜修,有將軍府鐵騎襄護(hù),再加上那位大隋第一劍仙的殺胚夫君……紫山霉頭,可千萬觸不得。 而正是在這紫山陣紋的料峭風(fēng)雪中,有一襲枯瘦黑袍,頂著尖銳如刀的雪屑前行,他孤自一人,渾身都是斑斑血痕。 紫山殺陣,舉世無雙,擅闖者唯死路爾。 可這襲黑袍,竟然巧妙避開了所有殺陣……似乎這條路,已經(jīng)走了無數(shù)遍,爛熟于心。 最終他來到了風(fēng)雪原。 霜草漫天拋飛,黑袍緩緩來到一座墓碑之前,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生銹的銅鏡,雖然看起來斑駁破碎,但若有明眼人,一定會震驚……這是龜趺山的不二圣器“明王鏡”,深埋陵墓多年,已不可探究去向。 連龜趺山本門圣山山主,都未必能在自家陵墓內(nèi)找到“明王鏡”。 這傳聞中,可以照破rou身與靈魂的神鏡,竟然就在這么一個其貌不揚(yáng)的男人手上? 頂著風(fēng)雪前行的男人,口中輕聲喃喃。 “楚綃山主……無意冒犯……” “楚綃山主……無意冒犯……” 聲音戛然而止。 男人眼神有些困惑。 遠(yuǎn)方石碑在風(fēng)雪中不再刺眼,先前每一次踏入之時,都能遠(yuǎn)遠(yuǎn)瞥見的那襲紅衫,這一次……竟然不見了? 楚綃山主,不在紫山? 其實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冒昧”踏入紫山。 這些年來,楚綃山主閉關(guān)修行,外人嚴(yán)禁入山,他已經(jīng)來過不止一次。 而每一次,都沒有停留太久。 更是不敢接近楚綃前輩的修行之處,生怕擾了前輩生死關(guān)……而這一次沒有看見楚綃身影,男人也不敢多想,他依舊輕聲念著懇求寬恕之詞,然后赤足前行,最終來到了一座老墓之前。 那是風(fēng)雪原邊緣的一方石碑,許久未經(jīng)擦拭,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層雪塵。 男人先是跪坐在石碑前,細(xì)心擦拭著碑石。 他深深凝視著碑石上的一行字,滿是雪塵和血污的面頰,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伸出手掌,掌心自明王境中抹過,一張破敗的藥方,便浮現(xiàn)于面前……藥方上寫著古老的梵文。 “龍涎香……一根?!?/br> “仙藤……十斤。” 藥方上,寫著數(shù)十種極其珍惜的古怪材料,但被男人一一集齊,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尊火紅丹爐,然后將這些材料,都放入丹爐之中,緩緩以火焰熬煉。 “這一次……一定行的……” 他哈了口氣,揉搓雙手,然后將那枚明王鏡高懸,對準(zhǔn)陵墓。 龜趺山中取出的明王鏡,在風(fēng)雪中蕩漾出絲絲縷縷的柔光,化為一片隨風(fēng)飄搖的籠牢,將石碑圈住。 這層柔光,分出兩撥,一撥罩住石碑,另外一撥,則是罩住丹爐。 經(jīng)古老藥方煉制的“仙丹”,很快在朱雀虛炎的焚燒中化為虛無,絲絲縷縷的火紅之力,竟然玄妙無比地挪移至石碑方向。 rou眼看去,似乎在明王鏡作用下,丹藥被送入了石碑之中。 這是何等詭異的事情? 這個男人,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喂死人吃丹? 這是要讓死去之人,重新活過來? 男人就這么枯坐在石碑前,他的時間仿佛不再流動,生命也失去了意義,只是木然凝視著丹爐,還有石碑。 他盜取了天底最珍貴的材料,在這塊寂滅石碑前,點(diǎn)燃了一抹光明。 風(fēng)雪落滿了肩頭。 厚厚一層。 藥方上的仙丹,已不知煉制了多少顆……龍涎香耗費(fèi)了數(shù)十根,仙藤耗費(fèi)了數(shù)百斤…… 那石碑,依舊是一片死寂。 風(fēng)雪原只有風(fēng)雪繚繞的嗚咽之音。 直到一道聲音響起,打破寂靜。 “你這么做,一萬年,也沒有用的?!?/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