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入殺
天外天陣紋如屏障倒扣,為北境長城撐開一片無垢領(lǐng)域。 而在倒扣陣紋之外,涂抹了無數(shù)層血與骨。 白帝的永墮軍團,已將長城境外,染化為一片煉獄。 …… …… “佛門,地藏!” 伴隨著一道聲音響起,砰砰砰的骸骨爆破之音旋即炸開,在血染煉獄中,一襲青衫單手立掌,踩住整片大地。 這一剎,云雀化為清掃眾生業(yè)障的地藏王菩薩。 巨大法相拔地而起,三頭六臂,攥攏那桿巨大摧魂幡,要將那桿大幡拔離地面,使北境長城眾生脫離苦海。 也正是這一剎。 金烏大圣動了。 黑金衣衫的童子眼神冰冷,化為一縷疾光,瞬間掠下,“咚”的一聲,如金鐵撞擊,迸發(fā)出一道雷鳴之音! 金烏踩在大幡桿頂,以墜千斤之勢,壓住地藏菩薩。 “堂堂佛門捻火菩薩,將軍府竟遣你來拔幡?”金烏冷笑一聲,道:“是那沉淵怕死了么?” 摧魂幡立在這里,是為了等候沉淵入殺。 涅槃不至圓滿,若敢嘗試拔幡,便只有死路一條。 金烏此言,可謂誅心之語。 青衫僧人不為所動,他依舊是單掌立于胸前的平靜姿勢,輕聲道:“拔魔除惡,本就為佛門之旨。” 更何況……他乃地藏菩薩! 此地,實在太臟,入眼滿是污垢。 云雀眼中的慈悲,寬容,從踏出天外天陣紋的那一刻,便緩緩消散。 他望向金烏大圣,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意。 金衫變黑衫……這位涅槃圓滿的妖族大圣,身上妖氣已不純粹,顯然是向影子出賣了靈魂,來攫取更加強大的力量。 “我佛慈悲……” 云雀低低念了一聲佛號,背后地藏王菩薩挪出一只手,同樣垂掌胸前,輪轉(zhuǎn)捻動愿力佛珠。 青衫僧人抬頭,直視金烏,淡淡道: “今日,小僧不僅要拔幡,還要渡施主。” 踩在摧魂幡上的黑衫童子,聞言之后忍不住笑了。 “渡我?怎么個渡法?” 東妖域其實與佛門大有淵源。 當年大隋開國之前,佛門曾有一段時日無比鼎盛,據(jù)說金翅大鵬鳥便是靈山佛祖的掌中靈獸,只是后來以世間極速,逃出南方天下,去往倒懸海的另外一邊……然后才慢慢有了今日。 通過種種蛛絲馬跡,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關(guān)系緊密。 白帝的芥子山,芥子二字,便來源于“須臾納于芥子”,這句話便出自佛門。 更不用說那與琉璃盞如出一轍的收養(yǎng)神魂,復蘇死念之術(shù)。 早就聽聞靈山諸法的金烏,不屑一顧,譏諷笑道:“這位菩薩,是要為我誦經(jīng),勸我放下么?” 青衫僧人搖了搖頭。 “眾生可救,而你無救。” 永墮之人,該怎么渡? 云雀捋起袖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超度。” 金光炸開,摧魂幡被地藏菩薩猛地拔離地面,踩在大幡桿頂?shù)慕馂跎袂槎溉魂幊粒p足發(fā)力,硬生生將那桿拔地而出的幡旗重新壓下,鑿回地面。 飛沙走石之間,圍繞青衫僧人的獅虎,妖獸,還有永墮扭曲不成形態(tài)的人類,俱是嘶吼著撲了上來。 它們擁有不死之軀。 寂滅,便是新生。 青衫僧人垂落的那枚手掌,始終縮在袖內(nèi),此刻輕輕拈指,暗自掐了一個沒有人看見的手印。 以他足底為圓心,十丈范圍,不大不小,一縷金線蕩漾開來。 這縷金線看起來極其純粹,無比炫美,但真正擴散,只有一瞬,這是一根真真正正由“神力”凝聚的絲線—— 或者說,這是靈山浮屠古窟積攢無數(shù)年,最精純的愿力。 只一瞬。 金線切割掠過方圓十丈,數(shù)十位撲殺而來的永墮生靈,如同鐵線從豆腐中間抹過,沒有一絲一毫的阻攔,凝滯。 嘩啦啦—— 極其血腥的畫面,出現(xiàn)在青衫僧人的三尺之外,十丈之內(nèi)。 金線切割之處,血rou橫飛,隱約可見,一縷漆黑的煙氣,從切割橫面之處飄溢而出,被金線牽扯刮走,在飄掠平移的過程之中就此抹滅—— 金線所殺之生靈,不得復生。 徹徹底底的神形俱滅。 看到這一幕的黑衫童子,眼神猛地收縮,這青衫僧人所展露而出的殺力……屬實超過了他的預料。 能殺不可殺之物? 在他印象中……能做到這一件事的,似乎只有寧奕。 “你應該也知道吧?地藏王菩薩,鎮(zhèn)壓地獄萬鬼邪念,那里關(guān)押的,都是無法死去的已死之人。” 青衫僧人輕聲開口,道:“所以……被我親手抹除的性命,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死去’,白帝的復生法也好,你所皈依的邪術(shù)也罷,都救不了你。” 僧人開始前進。 巨大法相,保持著六條手臂攥攏大幡的姿態(tài),開始推行這萬鈞大旗。 轟隆隆隆—— 大地震顫。 每一步踏出,云雀身旁便有一圈金線蕩開,這些殺不死的永墮生靈,但凡被金線掃中,便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撕扯粉碎,斷肢殘臂拋飛,而這一次與先前不同……它們將再也無法站起來。 一縷金線,貼著金烏面頰劃過。 金衫童子從大幡之上躍起,貼地而掠,數(shù)十道纖細金線噼里啪啦切斬而出,將數(shù)十丈天地切砍地血rou模糊。 金烏大圣最后一拳與一輪金線對撼,“嗡”的一聲,對撼那一刻,腦海中被硬生生塞入了一尊地藏菩薩的對視觀想神念圖,從rou體到靈魂,都被深深震撼了一剎—— 這就是那些死去的生靈,最后一剎所經(jīng)歷的沖擊。 黑衫童子面色陡然蒼白,他重新盯住云雀,猶如見鬼一般,背后開始滲出冷汗,直至此刻他才明白,眼前這面相溫和的青衫小僧,哪里是什么慈悲菩薩? 這分明是比厲鬼還要可怕的兇神! 摧魂幡被云雀攥入手中。 他神情平靜,以地藏菩薩法相,將大幡拔離之后,伸出四枚手掌,緩慢按住這桿不斷震顫的幡旗。 遠方天外天陣紋之內(nèi),懸劍立于壁外的千觴君,神情陡然舒緩下來。 他看不清戰(zhàn)局……但是卻能感受到,原先那一波一波,不分晝夜,不斷通過震蕩穿透陣紋,侵入長城的魂音,終于消弭了。 而在這一刻。 千觴君做出了一個違背師兄意愿的命令。 他猛地挪首,對同樣懸劍在外的裴靈素點了點頭,示意丫頭在此刻開始,便可以帶領(lǐng)諸陣紋師,開始外壁的修筑—— 這是云雀以生命為代價,為北境長城所爭取到的安寧時間。 內(nèi)壁的工程,隨時可以修補。 而外壁則不一樣。 將近兩千位的陣紋師——這個數(shù)量在天都的調(diào)遣下還在陸續(xù)增加,在千觴和裴靈素商議之后,決意讓這些陣紋師全都投入到外壁的工程之中……如果摧魂幡的魂音能夠就此停止,那么北境長城的飛升速度,將會發(fā)生質(zhì)變! 而另外一邊。 拔出摧魂幡的云雀,神情從平靜逐漸變了。 他的眉頭緩緩立起。 那巨大地藏王菩薩的法相,也在合掌熄滅摧魂幡魂音的那一剎,變得痛苦,而且艱難。 遠方保持著半里安全距離的金烏,閉上雙眼,以心意溝通摧魂幡幡頂?shù)纳衲睿诖笃祉敹耍幸豢|極暗的光華,緩緩亮起。 那是白帝所留下的殺念。 亦是……為沉淵所準備的伏殺之局。 …… …… 東妖域,芥子山某座偏殿。 一處極靜樓閣之內(nèi)。 樓閣之外,門戶封鎖,不見天光。 樓閣之內(nèi),則是如照大日。 白袍白亙,平靜注視著掌心的一輪“熾日”,在他面前,一座方方正正的金色端臺,懸浮著一枚金燦的血球。 這具分身,乃是白帝窮盡無數(shù)法門所尋求的“血脈遷躍”之術(shù)。 妖族的力量來自于血脈,而血脈則是在代代傳承中,代代稀釋。 于是妖靈從傳承中獲得的力量,越來越弱,直至某個變異血脈的出現(xiàn),重新將傳承之力帶動。 這被叫做“返祖”,越接近始祖古皇,越強大。 而白亙自身,便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皇血種。 可是……只是近乎完美,終究不是完美。 如今白亙的這具化身,已經(jīng)抵達了化龍的最終一步,而在化龍之前,他曾經(jīng)嘗試過,復蘇遠祖。 所謂的復蘇,并不是將遠祖復活,而是將大鵬鳥始祖的完美皇血,在自己身上重現(xiàn)。 他成功了。 而最終的產(chǎn)物……就在這暗無天日的樓閣內(nèi),被永遠封鎖起來。 就是這么一尊金燦無垢的血球。 當年,白如來借了一滴始祖鮮血,重現(xiàn)始祖之威,可惜被寧奕斬殺,這滴始祖血,便是從血球中來。 之所以要將其封鎖,便是因為這份血脈,太過完美。 以至于……鮮血中,誕生出了神念。 那是始祖的意念。 沒有想到,這瘋狂的嘗試,竟然真的將“遠祖”復蘇了,若是自己座下妖靈,得知遠祖重新活了過來…… 那么,恐怕會非常麻煩啊。 于是這枚血球,只能被鎖在樓閣中。 除了白帝,誰也打不開閣門。 此刻白帝手中捻握著虛浮的血球,他就這么居高臨下,俯視著始祖的神念,在那金燦血球之中,游掠著無數(shù)條金燦血絲,仿佛化為了一枚袖珍的金鵬。 金鵬與白帝對視。 血球中,傳遞出低沉虛弱的魂音。 “白亙,你大逆不道……” 這聲音中,還夾雜著三分憤怒。 只是此刻的憤怒,卻顯得格外無力。 白亙眼中,沒有絲毫尊重。 他看著始祖,像是在看著一枚螻蟻。 復蘇遠祖? 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遠祖能比得上如今的自己么? “你是東妖域的恥辱……是金翅大鵬族的……” 今日的遠祖,說了格外多的侮辱之言,只是此刻的這一句,戳中了白帝的心坎。 在天外天陣紋,寧奕也說了同樣的話。 東妖域的恥辱…… 白亙氣息不再穩(wěn)定,他眼神陡然陰沉下來,在心頭盤旋多年,始終猶豫不決的那個主意,在此刻終于下定決心。 “咔嚓”一聲。 他抓起這枚完美的始祖血球,放入唇中,咬碎,咀嚼。 還沒來得及感受這股完美之力……身旁虛空陣紋徐徐扭曲。 那座設(shè)在摧魂幡幡頂?shù)膫魉完嚰y被觸發(fā)了。 看來,有人入局了。 是時候,入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