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的后堂，賈寶玉帶著茗煙等人和幾個(gè)親兵走進(jìn)一間堂號(hào)，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堂號(hào)名字。

    忠義堂！

    有意思，開賭坊的，后面的堂號(hào)居然叫做忠義堂。

    進(jìn)了門，一個(gè)半臉胡子，身材不是很高，但長相十分魁梧的擋頭恭聲道：“寶二爺，人已經(jīng)收拾了一遍了，二爺若是還有別的需要盡管開口。”

    賈寶玉點(diǎn)點(diǎn)頭，道：“倪二兄弟帶人先出去吧。”

    “是。”倪二再拜之后招手一揮，他的兄弟們就跟著他出去了。

    賈寶玉這才看向趴在地上，遍體鱗傷，口中還念叨著：“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我還銀子，我一定能還銀子的……”

    賈寶玉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五千多兩銀子，你今日還不了，到了明兒就是六千多兩，后兒更多，如此連滾帶利，你一個(gè)吳家三等奴才，究竟要還幾輩子才能還得清？”

    趙三胖子手腳都被用了邢，站不起來，此時(shí)忽聞一個(gè)年輕卻氣勢非凡的年輕公子聲音，便用力抬起頭來看：“你，你是何人？”

    賈寶玉一行，一看就不是賭坊的人，因?yàn)闅舛群蜌鈩荻己唾€場的那些惡人完全不一樣。

    “你現(xiàn)在不需要知道我是何人，只需要知道，我能幫你了了這里的債務(wù)，另外，我還能賞賜你五千銀子，只需要你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我?guī)讉€(gè)問題……”

    ……

    大明宮養(yǎng)心殿，景泰帝靜靜地聽著錦衣軍副都指揮使趙全的回話，面色難看至極。

    “他真的就這么大搖大擺的把銀子接回了王府？”

    “是！”

    “沒出息的孽障！”

    景泰帝一怒擲桌，趙全和旁邊的竺蘭皆不作聲。

    “這么說，錢釗將此事全部知曉，已經(jīng)前往各閣部大員的府邸，商議聯(lián)名彈劾大皇子的事了？”景泰帝聲音陰寒。

    “回稟陛下，是。西城一共就那么大，薛家數(shù)駕馬車黃昏之時(shí)從西城大道直入西安門，動(dòng)靜很大，根本不可能瞞得過朝堂諸公。

    加上福康王府長史親自出現(xiàn)在西安門，更加不可能瞞得過去……”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趙全略帶詫異的走了。他還以為景泰帝會(huì)吩咐他別的事呢。

    “你覺得呢？”景泰帝看向竺蘭，一臉譏笑。

    竺蘭似不察覺，只道：“大皇子殿下自幼缺少君父慈母戀憐愛，長于宮人之手，所以行事難免荒誕一些，陛下不必過于苛責(zé)。待過些年大皇子成熟一些，自然就好了。”

    景泰帝聽聞竺蘭一番話，略顯神思。是呀，若非當(dāng)年朕身陷囹圄，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后來又忙于奪位，疏忽了對他的關(guān)心教導(dǎo)，他又如何會(huì)長成今日這般模樣？

    他之不爭氣，朕之過也！

    不過，他始終是朕的兒子，不論如何，朕打得，罵得，旁人，若敢謀算，朕絕不輕饒！

    “呵，朕問的是，錢釗的事，你覺得怎么樣？”

    景泰帝冷冷道。

    竺蘭面上神色不變，心中卻是一凜。猶豫了半晌，他沉聲道：“錢釗剛愎自用，自以為是，枉顧君臣之儀，罪不容赦。陛下可命趙全將其問罪下獄，昭示朝廷威嚴(yán)。”

    景泰帝冷冷的看著竺蘭，同樣沉默了半晌，然后道：“既然你覺得他罪不容赦，那這件事便交給你去辦，下一次朝會(huì)之上，朕不想再看見他出現(xiàn)。”

    “是，貧僧領(lǐng)旨。”

    ……

    深夜，錢釗回到自己的府中，略感疲憊。

    但他胸中卻燃燒著熊熊火焰。

    大皇子行事肆無忌憚，毫無人主之相，將來若是讓他登臨大位，錢釗當(dāng)真不知道，大玄會(huì)陷入怎么樣一種境地，只怕是民如螻蟻，士當(dāng)芻狗，乾坤顛覆，日月倒懸！

    不，我錢釗十年寒窗，飽讀詩書，二十余年拼搏奮斗，方以不到天命之年，攝位朝廷正二品銜，值此朝廷重大抉擇之時(shí)，自不能有一絲退縮，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好在，大皇子貪婪成性，毫無顧忌，肆意盤剝士族，如此罪惡昭昭，錢某不信，朝堂諸公還能坐視不理。

    這一次，定要叫其永世不得翻身！

    簡單在仆役的伺候下沐了浴，錢釗來到自己的書房，奮筆疾書，不到半個(gè)時(shí)辰，就已經(jīng)寫了七八份慷慨激昂、憂慮國患的陳情信件，上方題頭，盡皆朝堂一二品大員。

    寫完之后，錢釗沉郁的心思方有一絲松散，隨即高興起來，只要這些信送出去，大皇子必將自絕于朝堂。

    因?yàn)闈M朝諸公，少有不出自士族！

    大皇子行下此舉，已經(jīng)將他與士族的心，牢牢的分割開來，再無一絲愈合的可能。

    可見，圣人教誨終沒有錯(cuò)，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錢釗心情澎湃，直覺自己正在做的是人生最重大的一件事，日后，必能彪炳史冊。

    “唉”

    一聲幽幽嘆惋從黑暗中的角落傳來，宛若奪命的幽靈。

    “誰？”

    錢釗久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氣度，便是此時(shí)突聞詭異，也未現(xiàn)異狀，只是皺眉喝問。

    燭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慢慢走出一個(gè)黑袍之人。

    只見他全身籠罩在黑色之中，哪怕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錢釗不足十步之內(nèi)，錢釗也看不見他的面貌。

    但是錢釗卻還是本能的從此人身上感受到濃烈的陰冷、殘忍的氣息。

    “你究竟是人是鬼？”

    錢釗喝問，然后下意識(shí)的望向門外。

    侍郎府，家丁護(hù)院眾多，若是人，如何進(jìn)得自己的書房，而外面卻一點(diǎn)動(dòng)靜也無？

    “錢大人不必看了，很快，侍郎府，將沒有一個(gè)活人。”

    “大膽！”

    錢釗怒喝。

    “何方賊子竟敢口出狂言，本官朝廷二品大員，豈能受爾等無名鼠輩恐嚇？來人！”

    隨著錢釗的怒聲喝喊，寂靜的庭院果然有了些動(dòng)靜，不過很快，就變成一道道悶哼和慘叫聲。

    黑夜，再次趨于平靜。

    錢釗慣用的手勢和動(dòng)作，慢慢僵硬。

    黑袍中的人再次嘆了一聲：“若是可以，貧僧倒真是不想取錢大人性命，只是，若是你不死，只怕，別人就安全不了，所以，只能委屈錢大人了。”

    錢釗并非愚蠢之人，聽見外面再無一絲動(dòng)靜，他終于明白，此人，是別人派來刺殺他的兇手。只怕，外面還有更多這樣的人。

    無暇顧及妻兒老小，他顫巍巍的道：“是何人派你來的？大皇子？”

    錢釗覺得有些夢幻，大皇子那樣的廢物，能夠養(yǎng)的出這樣的殺手？

    黑袍中的人并未搭話，似乎并不急著了結(jié)他的性命，而是走到他的案桌之前，拿起了他之前寫的那些陳情書信。

    “錢大人不愧榜眼出身，文采精華。讀大人文章，當(dāng)真令貧僧這等粗人，也心生向往。

    可惜，大人若是能稍懂明哲保身之道，也不會(huì)招來今日之禍。

    大人若是不死，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忠義之名。”

    “哼。”

    錢釗冷哼一聲，他知道自己定然難逃此劫，心中的恐懼在這等情況下竟被完全壓制，他現(xiàn)在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反而最關(guān)心到底是誰要?dú)⑺?/br>
    “明哲保身……你是陛下的人？！”

    錢釗恍然之間，幡然醒悟。

    黑袍人沉默不語。

    “訶訶。”

    錢釗慘笑一聲，頹然坐下。

    枉自他自詡忠義節(jié)烈，沒想到，最后還是要死在君父之手。

    可是……

    “陛下呀陛下，錢釗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陛下的萬里江山！陛下如何如此薄待于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為何連最后一絲顏面也不給臣留下，竟要用此等宵小手段對待于臣？”

    錢釗哭訴道，眼中留下半行清淚。

    古之士大夫，死于帝王之手實(shí)屬平常，士人以之為榮。

    他錢釗雖不比前人義士，卻也不懼死亡！

    只是沒想到，最后會(huì)是這般一種死法。

    到了此時(shí)，他才替自己感覺到一種不值。

    如此帝王，何等薄義！

    便是要他錢釗死，他也該死在天牢之中！死在午門之下！

    而非，半夜死在自己家里，還賠付一家老小。

    黑袍人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站著，等待錢釗發(fā)泄完情緒。

    他心中當(dāng)真有一絲不忍。

    此人雖無將相之才，但足有忠義之名！

    可惜，你從一開始就錯(cuò)了……

    片刻之后，黑袍人從寬大的書房走出，站在燈火搖曳的廊檐下，看著幽深的庭院。

    此時(shí)，原本清幽雅致的庭院當(dāng)中，早已宛若人間煉獄。

    遍地尸首。

    只有十?dāng)?shù)個(gè)宛若幽靈一般的黑袍人逡巡其間。

    一名黑袍人上前道：“稟總座，錢家人丁，已經(jīng)全部滅口，共計(jì)是二十八口。”

    廊檐上的黑袍人點(diǎn)點(diǎn)頭，正要招呼離去，忽從偏院的耳房傳來一陣嬰啼，引得在場所有黑袍人頓首。

    “屬下失職，這便去處理。”

    下方的黑袍人抱拳請罪，然后提刀便往后院走。

    “罷了，我親自去吧。”

    廊上的黑袍人幽幽道，然后不理其他人，身形如鬼魅一般竄入后院，閃入一間不大的房間之內(nèi)。

    一座小小的嬰兒搖車停在房間角落，隱隱可以看見里面有一團(tuán)包裹在厚厚錦被當(dāng)中的小東西在蠕動(dòng)。

    “唉，人越老了，心反而越優(yōu)柔寡斷了。”

    黑袍人輕輕拔出手腕間暗藏的匕首，朝著角落里走去。

    一張純潔無瑕，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小嬰孩原本正嚎啕直哭，看著有人過來立馬就不哭了。只是小臉上很快閃過一抹疑惑，似乎在好奇這個(gè)人是誰，怎么如此奇怪。

    黑袍人俯身，粗糙的手掌在他小臉上摸了一下，然后慢慢舉起匕首。

    “咯咯”

    小家伙見他行為怪異，還以為是嬤嬤在逗他玩，瞬間破涕為笑，臉上綻放出最童真無暇的笑容。

    黑袍人的動(dòng)作，停留在半空。

    良久，他猛然抄起襁褓，裹進(jìn)黑袍之內(nèi)。

    “哇哇……”

    黑袍人頓時(shí)伸出手指在他頸間一點(diǎn)，哭聲頓止。

    前院等候首領(lǐng)的眾黑袍人只見一道黑影竄上房頂，留下一句：“以火炬之，迅速撤離。”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然后，侍郎府很快燃起熊熊大火，引來巡夜的官兵大批趕來救火，卻哪里還有半個(gè)黑袍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