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選秀的日子。

    晴雯帶著一票足足二十余個宮女太監(jiān)，趾高氣昂的往甘露殿走。

    自從搬進皇宮，賈寶玉的一眾近身侍女中，最高興的莫過于她了。

    以前在賈府，到底攝于賈母、王夫人等人之威，又受限于見識出身，只能在怡紅院內(nèi)那一片小小的天地稱王稱霸，作威作福。

    怡紅院人本來就不太多，大多還都聽命于對頭襲人，她能使喚得動的人，屬實聊聊無幾。

    到了太孫府后好了一些，但是不久一眾主母就入府，她又不大敢造次。

    到了皇宮便不一樣了。

    皇宮廣闊，殿宇眾多，高墻林立，而且底下的奴才一下子就翻了幾十倍之多。

    就拿甘露殿來說，一個大明宮的附屬殿宇，因為賈寶玉選擇住在這里，底下的奴才太監(jiān)，就有一二百號人。

    而且，因她容貌勝過襲人，這些人便對她多有尊崇，這也令她心中十分得意，又豈能不趁機壯大自己的實力？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甘露殿內(nèi)的宮女太監(jiān)，一半以上都暗地里討好過她，讓她認為，她現(xiàn)在完全有實力與襲人分庭抗禮。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她閑來無事的意氣之爭，也都藏于表面之下，她自己也不甚在意。

    她最在意的，當(dāng)然還是君王的寵愛。

    “陛下還在前朝沒回來么？”

    碰到一個主動上前給她請安的管事太監(jiān)，她便端著態(tài)度問道。

    那太監(jiān)滿臉討好的笑容：“回晴雯姑奶奶的話，陛下將將回宮，此時正在正殿休息。”

    晴雯眼睛一亮，也不再管那太監(jiān)，回頭對身后的眾人吩咐：“你們按照之前我說過的下去準(zhǔn)備，在巳時之前，一定要準(zhǔn)備妥當(dāng)，否則陛下怪罪下來，我可是要拿你們是問的！”

    “是~”

    眾宮女太監(jiān)忙各自下去。

    晴雯卻已經(jīng)率先一步，帶著檀云往正殿那邊去。

    在奴才堆里作威作福算什么，她可是立志要做皇妃的女人。

    要是有一天能夠像薛貴妃那般，走到何處，不怒自威，那才爽呢！

    所以，只要能夠服侍爺，別的事都靠邊去。

    走回正殿，還沒轉(zhuǎn)入寢宮，忽然發(fā)現(xiàn)底下走廊上排成長隊的內(nèi)務(wù)府太監(jiān)，正將一盆盆“景觀樹”往下院搬。

    她心里好奇，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竟是一株株小荔枝樹，以不知材質(zhì)的黑木桶所盛。

    樹冠與一般景觀的小樹無異，難能可貴的是，上面全部掛著幾顆到十余棵不等，鮮亮亮，紅澄澄的飽滿荔枝果實。

    “這些荔枝你們要送哪兒去？”

    晴雯上前攔住問道。

    后面一個管事太監(jiān)忙上來解釋：“回姑奶奶的話，這是閩浙總督差人進貢的，奴才們奉命搬到甘露殿，以備陛下之后獎賞后妃與宗親。”

    晴雯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道：“既如此，我現(xiàn)在就摘一些進去剝給陛下嘗嘗……”

    “這……”

    管事太監(jiān)心里一急，忙道：“使不得呀，姑奶奶不知道，這些精貴東西來歷屬實不易，傳言每一株都要花費幾年的時間精心培育，最后才能跋涉千里送進宮里來。

    閩浙總督每年上貢也不過是二三十桶罷了，總共也就不過兩三百顆果子，所以這上面的每一顆果子，比奴才們的命還值錢呢，要是奴才私自讓您摘去，上頭怪罪下來，奴才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晴雯哪里肯聽他的這些話，荔枝而已，往年在賈府，又不是沒得吃過！

    “你少拿這些話來唬我，我要摘去又不是我自己吃，那是拿進去給陛下嘗嘗而已。

    難道在這宮里，還有陛下不能提前嘗嘗的精貴東西？”

    晴雯滿臉不屑，“至于你的腦袋，哼，要是惹陛下不高興了，你的腦袋才真的不保呢！”

    因強攔下一個抱桶的小太監(jiān)，又讓檀云去拿了碟子來，自顧摘了一桶去了。

    “晴雯jiejie，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萬一闖禍了怎么辦？”

    走廊上，檀云捧著琉璃盞，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

    晴雯退步走著，盯著琉璃盞內(nèi)的荔枝。

    那晶瑩流光的琉璃盞，搭上鮮紅飽滿，色澤動人的果子，實在誘人。

    拿起一顆正在想是不是先偷吃一個，聞言滿不在意的道：“能闖什么禍，這本來就是外地的官兒孝敬咱們陛下的，我們摘了去給爺品嘗，誰還能說出不是來？”

    “可是襲人jiejie說，宮里規(guī)矩多，叫我們都要守規(guī)矩的呀……”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么就這么老實呢？難怪我給你創(chuàng)造了那么多機會，你還是抓不住，這一點，你可不得和襲人那sao蹄子表妹學(xué)學(xué)，你看人家……罷了，總之你記住，咱們陛下，可不怎么喜歡太老實的人！”

    說話間，晴雯將手中的荔枝放回盤子里，對檀云道：“好了，你拿到廚房水缸那邊洗洗，然后端到寢殿里來。”

    “記住，不準(zhǔn)偷吃，方才我都數(shù)過了，總共是十二顆果子，回頭我要是發(fā)現(xiàn)少了一顆，看我怎么收拾你。”

    囑咐了檀云一番，晴雯興高采烈的躥進寢殿。

    果然看見賈寶玉坐在軟炕邊，由著襲人給他凈面。旁邊，襲人那個討厭的表妹，正蹲跪在腳凳上給賈寶玉捏腿，那一臉狐媚乖巧的樣子，令她看了十分不爽。

    “爺回來了呀。”

    晴雯巧笑著走過去，十分嫻熟的配合襲人服侍賈寶玉洗臉梳眉。

    賈寶玉也沒有十分理她。

    等襲人下去之后，她也蹲下，一邊給賈寶玉捏腿，一邊笑道：“爺今兒這么早回來，是準(zhǔn)備去御花園看看嗎？嘻嘻，方才我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夏總管他們帶了好多秀女進宮，我還看見三姑娘她們了，嘖嘖，爺不知道，才一個月沒見，二姑娘三姑娘她們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打扮的好漂亮呢……”

    晴雯巴拉巴拉，小嘴不停張合的模樣，令賈寶玉見了心喜，因撫著她的頭，笑道：“別說那些，你自己答應(yīng)辦的事做的怎么樣了？我之前可就說了，是你自己主動請纓的，要是沒辦成或者辦不好，我可收拾你。”

    晴雯用頭頂蹭了一下賈寶玉的手掌，撒嬌道：“爺就想著欺負人……”

    隨即，她又得意的笑了起來：“嘻嘻，不過爺這回是沒辦法尋我的不是了，爺就等著瞧吧，保證你滿意。”

    賈寶玉就捏了一下晴雯的臉。

    這小丫頭，就是會勾人！

    看見賈寶玉對晴雯這般寵溺，另一邊全程看在眼里的蔡蘭蘭若有所思……

    “走吧，既然你這般大的把握，那我現(xiàn)在就過去瞧瞧，看看你辦事的本領(lǐng)如何。”

    賈寶玉就待起身，卻被晴雯拉了一下。

    “爺先等一等，我有好東西獻給爺……”

    晴雯盤算著時間，舉目往外頭看去，果然就看見檀云的身影。

    她立馬站起，主動接過對方捧過來的琉璃盞。

    “爺請看，這些荔枝新鮮是不新鮮？”

    晴雯笑著，準(zhǔn)備看賈寶玉面上露出來的喜色，那是她最大的成就。不料賈寶玉只瞧了一眼，面上似輕哼了一下，問道：“你從哪里得來的？”

    晴雯服侍賈寶玉多年，早參透了賈寶玉每一個表情的含義，見狀知道不好，立馬補救性的道：“方才我看見太監(jiān)們搬了好多荔枝往咱們這后院里來，我想著爺這些日子勞累辛苦，特意摘了一點，叫檀云洗了來給爺嘗嘗鮮……”

    看晴雯說的小心翼翼，賈寶玉心里一嘆。

    他如何不知道這批荔枝的來歷，說來令他也不爽。

    堂堂帝王至尊，想吃幾顆荔枝，居然都有難度！

    沒錯，這批荔枝還沒進宮的時候，他就吩咐人，準(zhǔn)備給寶釵等送過去。

    但是月娥卻告訴他，說是宮里有定制，每年閩浙總督送過來的這一批荔枝，都是有去處的。

    太上皇、太后，然后是皇后、四妃，然后是宗室諸親王、郡王，然后是國朝有數(shù)的勛貴人家。

    要進獻、賞賜的人眾多，荔枝卻只二三百顆，因此很多人，大概都只能分到一顆到兩顆！

    也就是說，連他這個皇帝都分不到幾個，更別說四妃之下的眾皇妃、公主郡主了。

    若是按照這個定制，晴雯摘下的這十多顆荔枝，或許就會讓他在之后的賞賜中，顯得越發(fā)的寒酸。

    當(dāng)然，這只是賈寶玉覺得寒酸。實際上，這個季節(jié)宮中賞賜荔枝，圖的也不是吃，而是個尊榮。

    見賈寶玉不說話，面有“陰沉”，晴雯心里咯噔一聲，檀云更是小臉緊張的不行。

    “荔枝極難保存。福建進貢的這一批荔枝，都是要等到之后朕賞賜后妃、宗親時，再現(xiàn)時采摘的。晴雯，你可知道，按照宮中的規(guī)矩，便是皇后，也不過能從這批荔枝中分到四到八顆，你倒好，這一出手，就比皇后還闊綽。”

    賈寶玉平緩淡漠的聲音，令晴雯小臉訕訕，腦袋中努力想措辭，卻不覺連雙膝都有些發(fā)軟了。

    若非多年來賈寶玉對她的寵愛建立起的自信，她肯定就跪了。

    其他人見賈寶玉少見的發(fā)怒，而且對象還是最受寵的晴雯，都不敢插嘴。

    終究晴雯還是扛不住，托著琉璃盞跪地道：“奴婢知道錯了，請陛下責(zé)罰~！”

    分明自己也知道自己錯了，但是為什么會委屈的想哭呢？

    已經(jīng)回來的襲人見狀，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聽賈寶玉的話，這件事似乎很嚴(yán)重。

    又過了一會兒，見晴雯眼淚都流下來了，還努力的捧著琉璃盞，賈寶玉終于對她招招手。

    晴雯跪步過去，眼淚巴巴兒的：“爺~~”

    賈寶玉便伸出手，勾著食指給她刮了刮眼淚，笑問：“知道錯了？”

    “嗯~~我不知道這些東西竟真這般精貴……以前在賈家的時候，爺不是還親自喂我吃過么，我還以為……嗚嗚，我要是知道，剛才一定不會碰它的……”

    賈寶玉便笑道：“知道錯了，還不去洗洗手，這般捧著難道是要叫朕自己剝？”

    晴雯一愣，小臉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陡然圓睜，似乎想要看清楚賈寶玉是不是在唬她。

    “嘻~”她高興起來，將琉璃盞遞給檀云，一抹眼眶跑到門口的水盆里洗了手回來，便如之前那般蹲在賈寶玉的腿側(cè)，給剝起了荔枝。

    “給~”

    晴雯挑了顆最大的，將外殼剝的干干凈凈，然后以一手素指拿捏，另一手為托，奉送到賈寶玉的面前。

    見賈寶玉笑著一口吞下，晴雯這才徹底放心，臉上露出開懷的笑容。

    她就知道，爺絕對不會因為幾顆荔枝就生她的氣的！

    見氣氛回暖，襲人走過來，有些擔(dān)心的道：“照陛下先前所說，這些東西既然有大用，晴雯卻摘了這么多，可會有麻煩？”

    賈寶玉要賞賜誰，乃是國家大事，涉及這個，襲人十分敬畏。

    心里很責(zé)怪晴雯太過放肆，連這等東西都敢不經(jīng)賈寶玉的許可便摘了。

    “無妨，朕自有計較。”

    賈寶玉搖搖頭。

    北方的荔枝雖難得，但是也沒有到皇帝都吃不起的地步！

    之所以出現(xiàn)這個情況，不過是定制和瞎講究造成的罷了。

    自從知道這個情況之后，賈寶玉立馬下旨讓閩浙總督另送一批來。

    若非怕引起物議，他幾乎便要動用水師的力量從海上運輸大型荔枝樹入京了……

    他總拿楊貴妃來取笑寶釵，又豈能讓寶釵的待遇，還比不得楊貴妃？

    大玄的運輸業(yè)遠勝于大唐，要讓所有后妃都吃上新鮮荔枝，并不會太難。

    八百里加急那種方式，太奢侈，太昏聵。而且在沒有保鮮技術(shù)的時代，縱使只一日的時間，也足以使得荔枝不再新鮮。

    所以，最好的方式，只有將樹一起搬到京城。若是運輸?shù)卯?dāng)，荔枝樹足以支撐一個月不死。

    而且為防止閩浙總督不察圣心，辦事不利，他另派了潛邸親信下嶺南。

    既然不好太占用朝廷資源，那他就用自己的人，用自己的私銀，來滿足一下自己女人們的口福，料想別人也難以說什么。

    有了這兩手準(zhǔn)備，賈寶玉根本不擔(dān)心今年宮中無荔枝可用。

    方才嚇唬晴雯，也是叫她收斂性子的意思。

    他是容得下一個放肆些的美俾，但是難保別人不記恨。他這也算是變相的保護她。

    只不過，晴雯這個不懂事的小蹄子，大概是難以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了。

    她就只知道，在賈寶玉吃了兩顆之后，讓她自己也吃一顆，就開心幸福的什么似的。

    “來，蘭蘭也吃一個。”

    賈寶玉眼底余光瞥見旁邊的小丫頭暗暗咽了口唾沫，便借花獻佛，拿起晴雯剝好的荔枝，放入她的口中。

    襲人的這個表妹，與襲人模樣只三分相似，但是唇紅齒白，性格嬌柔內(nèi)媚，比之其姐更多幾分風(fēng)情，深得他的喜歡。

    喂其吃荔枝，手指輕碰其唇，也能蕩起絲絲漣漪。

    “謝謝陛下……”

    小丫頭嬌羞默默的謝恩，然后忙用手扶住小嘴，將那渾圓的荔枝抓住，舍不得一口吃盡。

    待細嚼其rou，只覺得甘美非常，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天可憐見，以她以前的身份，除非親身到南方去，否則哪里有機會吃到這等水果。

    見其吃的眼睛都瞇了起來，賈寶玉心里暗嘆。

    這個時代的人沒什么享樂的機會，對于這些宮中女子來說，能夠嘗到一口主上賞賜的美味，便已是最大的滿足。

    因?qū)⑹Ｏ碌膸最w荔枝賞賜了屋里余下的幾個侍女，然后賈寶玉便動身往御花園走。

    三春、湘云都要來了，他得去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