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荼蘼心頭一愣，這內侍應該稱我公主殿下才對，怎么叫我娘娘呢？荼蘼這邊愣神的工夫，化羽卻立刻明白了，這公公應當沒有見過荼蘼公主，即便見過，這么多年也不可能認得出，她口中的娘娘八成是荼蘼的母妃，想必她們母女長相十分相似，加上年頭久遠，一時認錯很有可能。

    想到這里，不等荼蘼回應化羽立刻接道：“云妃娘娘在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荼蘼看了化羽一眼，馬上也心領神會，于是說道：“你還記得我？”

    內侍肩膀微微顫抖，低垂著的頭輕輕點了下。

    “你別害怕。”荼蘼故意低沉著說道，“故地重游不是沖你而來。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該找誰？”

    “找——找誰？”內侍眼珠子轉了兩下，下意識地念了出來。

    見那人驚魂未定，荼蘼乘勝追擊道：“冤有頭債有主，請你告訴我我該找誰清算啊？你知道的，對吧？”

    荼蘼之前從未見過這個人，當然不確定他是否知道過去的事，只是姑且一詐。沒想到那內侍聽后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顫微微道：

    “回娘娘，當年是娘娘您自愿為先皇獻舞，小的只是為娘娘掌燈到外廊，后面都是張公公服侍的。小的什么都不知，自然也不會亂說。請娘娘明鑒！”

    聽起來有點語無倫次，但荼蘼和化羽都聽出了其中的重點，掌燈說明是在夜晚，到外廊說明獻舞是在內室，而這自愿二字就更是頗有意味了。

    荼蘼的心咯噔一下，她用力抓住裙擺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隨即向那內侍逼問道：“亂說？有什么可說？知道多少還不趕緊交代，不要逼我發火兒！”

    荼蘼的語氣大概刺激到了那內侍，他的身子明顯比方才又軟了一截，“是江夫人！”內侍激動道，“是江夫人說您與先皇共處一晚，此后便有了身孕，還說當初先皇本來是打算迎回皇上冊封太子的，是您從中作梗，勸說先皇立皇太子不如日后立皇太孫。還有……”

    內侍說著偷偷拿眼角瞄著荼蘼。

    “還有什么？”荼蘼吼道。

    內侍這才趕緊接道：“她還說您根本不是人，是狐妖下山，專門魅惑主上！”

    荼蘼又想起兒時在王府里無意間聽到的那句低語，自己也曾被如此議論過，心頭越發覺得可惡，于是忍不住質問道：“那你覺得呢？我是人還是妖啊？”

    不料這句話卻讓那內侍呼啦又出了一身冷汗，嘴皮子打著哆嗦應道：“您——您——您是仙女！”

    “為何這么說？”

    “那晚，您在庭院中飛身升天，小的親眼所見。不是仙女是——是什么？”

    飛身升天，不是暴病而亡？荼蘼的心再次緊了又緊，于是迫切追問道：“說仔細點，你都看到了什么？”

    內侍突然遲疑了，看向荼蘼的眼神有點飄忽。這時，站在荼蘼身后的化羽突然不聲不響地伸出手掌打了個火球。內侍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低下頭去的同時一五一十把所見所聞一股腦說了一遍。接著，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而且不止一人。化羽不想多生事端便強拉著荼蘼離開了王府。

    “放開我！”荼蘼嚷嚷道，“我還有好多問題。我還要求證！”

    “夠了！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問再多人你也不會信的！”化羽喝道，突然身后沒了聲音，連方才的掙扎也停止了。

    化羽回過頭，卻見荼蘼已經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己，剎那間心也就軟了，于是輕聲道：“好了，沒事的！”

    話音剛落，荼蘼一頭栽進化羽懷中嗚嗚哭泣起來，還不時用手撕扯著化羽的衣衫。化羽頓時呆若木雞，高舉著雙手無處安放，一直挺到荼蘼的哭聲由大轉小，繼而抽泣漸弱，這才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化羽一邊看著荼蘼扯著自己的衣襟擦拭眼淚，一邊安慰道：“那內侍說的話多半道聽途說，當不得真。我把你拉走也是不想你繼續被這些胡言亂語擾亂。”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荼蘼突然說道。

    化羽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荼蘼卻繼續道：“我之前處死了一個宮人。”

    化羽立刻想到在水月閣看到的場景，就是那件事奠定了自己厭惡荼蘼的基礎。

    荼蘼卻說：“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殺人。”接著她將那天發生在自己寢宮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包括自己最初的用意以及父皇的言行和那宮人對自己講的所有內容。

    化羽簡直聽呆了，首先他沒想到荼蘼討厭自己的程度竟然毫不亞于自己對她，甚至還想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辦法只為致自己于死地。再者，她居然毫不避諱地把這些私密事情告訴自己，包括皇上和她之間發生的事，是出自信任還是又憋著什么壞呢？化羽想著不自覺地向一旁挪了挪身體。

    最后，就是關于那名已被處死的宮女。如果她當真說了那些話還真是死有余辜。可一個做到掌事的宮女，難道不知道自己說出那些話的后果，她就不怕死？還是即便知道后果也一定要那么做？那么她的目的何在？那些話她又是從哪里聽到的？只怕她身后另有陰謀。

    荼蘼的反應也存在疑點，她沒有上報沒有追查而是直接處死，是太幼稚還是因為她已經洞悉到這背后的秘密所以才殺了那宮人？

    化羽心中所想無意間顯露在臉上，荼蘼看著他的眼神直白道：“怎么？你不相信？”

    化羽一愣，脫口將真心話說出：“的確匪夷所思。不過，你為何會告訴我這些？”

    “你不想知道真相嗎？”荼蘼在那一刻看著化羽的眼睛竟然那么地通透，“我之所以回江北為的就是弄清楚這些。”

    那個瞬間，化羽突然就想起了鶴舞，自己曾經和她一起尋找過的真相弄清楚了又怎樣，帶來的只不過一遍又一遍的傷害。同樣的事他不想在荼蘼身上再上演一遍。

    “弄清真相又怎樣？能改變什么嗎？再說，那時你都還未出生，那么久遠的事，真真假假都是道聽途說，又有什么意義？反正，換做是我絕不會追溯那些沒有意義的往事！”

    “沒有意義？怎么會沒有意義呢？至少，剛才你也聽到了，母妃沒有死，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天離去了。”

    化羽知道接下去定要說到云妃是妖的事上，他想止住這個有可能帶給荼蘼傷害的話題，于是接道：“一個內侍的話可信嗎？”

    “他若說謊大可扯到那些已經故去的夫人身上，為何偏偏指向如今地位最高的淑妃就是他口中的江夫人？”荼蘼強勢反駁道，“咱們從頭理理，看看當年母妃身上到底發生過什么。”

    “那個——”化羽想把傷害降到最低，于是搶先給荼蘼做心理建設，“我問你啊，你說是那只鳥更漂亮還是剛才跑過去的兔子更可愛？”

    化羽的問題讓荼蘼一頭霧水，“你問這些亂七八糟的干什么？鳥和兔子能比嗎？”

    “是啊，一個飛禽一個走獸。正因為它們物種不同所以我們不能放在一起比較，不過分別看來都有它們各自存在的價值，對吧？”

    荼蘼更糊涂了，瞪著眼睛說道：“你沒事吧？怎么突然胡言亂語起來？”

    “我的意思是，這世上不止人類一種生命，存在就必定有其原因。天地之大可以包容接納，我們人類就更不用說了。”

    化羽的這番解釋讓荼蘼突然意識到什么，在她明白過來的一剎那不由產生一絲感動，“你不用拐彎抹角安慰我，我早就知道母妃并非人類。”

    看著化羽驚訝的眼神，荼蘼繼續道：“你想，我憑什么天生異能？父皇又為什么把我養在城郊最偏僻的地方？還有芮王府乃至皇宮中偶爾聽到的只言片語的傳言。世上沒有那么多巧合，所有傳言也不會都是子虛烏有，或許母妃不是他們口中的妖物，但至少不是凡人。退一步，就算母妃真是妖，我所關心的也只是她做過什么。如果她不曾傷害過任何人，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那么她是人是妖又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