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話 玩火
“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奉仙門外,羌溦如此問道。那刻,她的眼眸中有春花,笑容里有暖風。 “嗯。” 凌秀子知道,在那一刻自己當真著了魔。他下意識移開目光不敢去看羌溦的臉,但禁不住眼前全是她。 后來的某一天,奉仙門前那塊刻著“凡妖魔鬼怪皆不可入”的石碑突然無故碎裂,當值的小仙來稟并且請示修復或是重置。 凌秀子卻說:“規矩在心勝于在形,不必麻煩了。” 從此以后,奉仙門前再無石碑字跡。而那天小仙來稟報的時候,凌秀子想起的卻是羌溦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也看到了,凡夫俗子也有正邪善惡。” “所以才要教化,這正是仙家的職責所在。” “你們肯在這些凡人身上費心思,為何不愿對諸如我族這般一視同仁?” “魔與凡人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仙家乃天下正統,維護世間正道。難道這道是魔走不得的?那么,仙家護佑的究竟是世人,還是世人的善?” “如果我答世人,你要說仙家不分善惡。如果我說我們維護的始終是世人的善德,你就會說難道魔族就沒有善德?” “沒錯。人有善惡,我們魔難道就是逐惡棄善的嗎?實際上恰恰相反。所以,仙魔之間本就不是善惡之別。過去那些紛爭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數萬年間滄海桑田,幾度輪回,仙魔之間難道就無和解之日嗎?” 那些話真的觸動了凌秀子,讓他重新審視仙家的理念,他們所主張的唯善大道的確不應該摒棄存于世間的任何一種生靈。仙魔之間并非不能和解,而是看有沒有人肯為之努力,走出這一步。 凌秀子勇敢地走出了這一步。但,他雖然貴為一境主仙,坤陽大神,卻終究不能代表整個仙家。 那天,花子卿和殤戈一前一后去找凌秀子。剛進入寶閣殿就感到一股異樣的氣息。當他們看到羌溦的身影出現在書房的時候,一個震驚,一個竊喜。 花子卿險些奪門而入,身后一把被殤戈拉住扯了出去。 “你看到沒有,分明是個異族!”花子卿顯然還沒緩過神,說話都有些打結。 早就心中有數的殤戈自然一臉鎮定,“確切地說,是個魔族女子。”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什么時候知道的?” 伴隨三連問,一向注意舉止的花子卿一把扯住殤戈的衣襟。 “也就前不久的事。有天晚上我看到尊上送那女子離開。” “前不久是多久?你既然發現為何不早說?你難道沒有跟尊上講他這樣不可以嗎?還是你不敢去說?你不敢,我敢!” “誒,你慢著。我是那般膽怯沒有主張的嗎?當時天黑,本就看得不很分明。而且,尊上與那女子之間并無逾距的行為,要我說什么?” “并無逾距?私自結交魔族本就有背仙規,還是個魔族女子?尊上是在玩火!” 花子卿氣得雙眼通紅,青筋暴起,說著就要轉身回去。殤戈趕緊攔住他。 “你冷靜點,聽我說。咱們尊上是誰,坤陽大神,何等尊貴的身份,何等高深的修為?你我跟隨他至今,何時見他行差踏錯過?尊上允許那魔女出現在寶閣殿定是有他的理由,他不同我們講也定有他需要拿捏的分寸。我等做屬下的應該相信尊上,時刻準備為他分憂,而不是不明緣由地懷疑和指責。聽我的,先緩緩,至少,現在闖進去不合適。” 殤戈緊緊拽住花子卿,生拖硬拽愣是沒讓他沖動行事。 那時,花子卿從里間走出,拿著一本書遞給羌溦,“你怎么突然要學這個?上進了?” “上進不好嗎?大概這就叫近朱者赤吧。” “得了。老實說,是不是故意找的借口?” “被發現了。嗯——我知道,這里是仙境,我這么冒然跑來是不合適。” “呦,懂規矩了?” “我上進了嘛!只是,有件東西想給你,實在忍不住,等不及了。” “什么好東西,讓你這么迫不及待?” “上次在江南,你夸贊繡娘的精湛技藝,我不是還拜了師?” “嗯?” “我繡了一對腕帶給你!” 羌溦手捧腕帶,低垂眼眸,竟然有了些許小女子嬌羞的模樣。 凌秀子忍不住會心一笑,接過腕帶煞有介事地品評道:“凡間的刺繡技藝本是仙家教授的,你這跟凡人學來的技法——倒是比天宮的仙娥還要精妙些許。” 羌溦心靈手巧不假,但依著凌秀子的見識這般謬贊的確源自愛屋及烏。 “這閃閃發亮的是什么寶石?” “這是美人淚,是魔域特有的一種靈石。魔域盛產各種毒草毒物,而這美人淚卻能夠解毒安神,所以我族常將此物隨身佩戴。” 凌秀子有上萬年的修為,上萬年的見識閱歷,但世界之大總還有他尚不熟知的事物,就像眼前這個姑娘,不久之前自己怎么也不會相信此生的命運軌跡會和她相交相絆。 “既然你說我比仙娥手藝還好,那我就再做條腰封送你。” “那就提前謝過了。對了,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說。再過不久我就要接管天機閣做百年掌事,所以接下來我要閉關一陣子。” “那就是見不到了?不對,閉關也就一陣子,可你說接管天機閣要一百年?你是說之后的一百年我們都難得見上一面了?” “沒有那么夸張。我只是掌管閣內事務,不是在天機閣內修行,還是有機會下界走動的。不過,這期間你就別往這兒跑了,也休要妄圖去天宮。天庭地界,我說了可不算,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當真護不了你。” 凌秀子一臉嚴肅,再三囑咐,并承諾一旦得空就會給羌溦消息,約她相見,羌溦于是欣然答應。 親眼目睹凌秀子送羌溦離開,滿眼溫柔,滿面春風,花子卿再也壓制不住了。他“掙脫”殤戈沖到凌秀子面前。 “方才那女子是魔族?尊上,您可是堂堂神尊,怎么可以與魔族交往?定是那魔族女子使了什么手段蠱惑了您!” 花子卿從未在凌秀子面前如此失禮,這讓凌秀子猛然一驚,竟然有些無從應對。 這時,殤戈從后面趕來,雙手施禮,欲言又止。 凌秀子看了看他們兩個,稍作沉默這才對花子卿道:“子卿,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不過,我馬上要閉關,你且稍安勿躁一切如舊,待我出關之后一定會給你個明明白白的說法。” 見凌秀子一臉泰然,花子卿不禁心中一揪,擔心真如殤戈所說尊上自有分寸是自己沖動行事了。于是臉一紅,施禮退下。 花子卿走了,殤戈卻沒動。 他再次施禮,恭敬且滿含歉意道:“我剛才沒攔住他。” 凌秀子看著他眉頭輕輕一鎖,“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