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后十六年九月二日，尚云鵬葬禮的三天之后。

    陸澄受邀參加幻海站的重組會議，地點在被林洋摧毀的原來勝利女神像之下的虛境——經過二個月的緊急維修，還待裝修的A級收容所不得不重新啟動，克雷格博物館的收容物又回到了那里。

    真正關鍵的會議從來都僅限于少數幾個人的討論。

    這次重組會議，除了幻海站長兼收容所長古拜誕，官方只有收容科主任丁霞君和副行動科長柳子越，民間則是陸澄和徐述之。

    關攏會議室的門，古拜誕開門見山道，

    “黑船之戰后，我們這個一級站的中層骨干所剩無幾，丁博士是唯一的B級。

    五年之內泰西總部沒有富余的B級人手撥下來補充，我會繼續推進林洋前站長的本土化方針——唐人的國土唐人應該負起更多的保衛責任。

    徐老、陸先生，你們是唐人八仙會的代表，盡管提出合適的唐人人選——試用合格之后，立刻填補進行動科和情報科。

    ——魔星入侵的事情再不能發生第二次了。”

    陸澄并不了解幻海之外的唐國調查員圈子，名義上推薦的唐人名單是他和徐一道擬的，實際上徐述之全盤負責了新一批幻海站的唐人調查員人選。

    都是唐國南方實力派夾袋里的人物——名單上有二個B級，十個C級。

    那兩個B級唐人之前分別是調查員協會在遠東的二級站“南珠站”和“江漢站”的核心骨干，那兩個站的站長都是甩手掌柜的泰西人。

    徐述之所代表的唐國南方實力派的觀點是——既然唐國目前不可能建設一個完全由唐人掌控的異常事件調查和收容機構，那就尋找各種機會，在調查員協會的遠東各站掌握盡量大的話語權和關鍵的職位。

    陸澄和林洋解決黑船事件，為他們往幻海站滲沙子、挖墻腳創造了難得的機會。

    古拜誕把資料仔細讀過后道，

    “好，南珠站的那位B級有泰西留學背景，多邊交流能力較強，可以上情報科長的崗位試用；

    江漢站是B級暴力系，到位后可以上行動科長崗位試用。”

    副行動科長柳子越面無表情——古拜誕知道自己的斤兩，只打算讓柳子越把尚云鵬的行動科平穩移交給外人。

    陸澄幫了柳子越一句道，

    “古站長，收容所還有缺口吧？——我覺得柳副科長更熟悉幻海的情況和原來的隊伍，和我的配合也比較好。”

    他的意思是未來的B級暴力系可以去收容所，把行動科讓給柳子越。

    “按照規章，特級站和一級站的站長和收容所長不能由一人兼任，目前的我是特殊情況。

    我們的總部派不出B級人手，但在半年之內必定派下新一任的收容所長，也必定是一位A級調查員。

    收容所未來的人事會由那一位全權決定，我干涉不了。”

    在維護本地秩序和收容靈光物品上，如果不得不二選一，泰西人絕對會放棄守護本地的責任，而抓牢靈光物——他們可以放棄其他職位，但不許唐人把手伸到收容所。

    古拜誕聳了聳肩，

    “不過，小柳要是在半年之后進步比較快——到時，我會把行動科擴大為行動一科和行動二科，設立兩個科長的崗位。”

    柳子越本來灰暗的眼神亮起了光，大佬說話果然管用，為自己的上升留了一線生機。

    陸澄暗想，幸好他拿走《錄鬼簿》的動作快。如果半年內又空降來一位新的A級泰西人所長，得平添不少麻煩。

    “那么，古站長，這次我守衛收容所的酬勞怎么算？”

    陸澄開始問錢——這不光是為了自己和自己那些項目，他還要錢繼續撫恤紅蓮的家屬。

    這次古拜誕卻沒有讓陸澄如意。

    “陸，我坦白，幻海站無法發你酬勞。”古拜誕道。

    “嗯？”

    陸澄聽古拜誕的下文。沒有陸澄，古拜誕和斯旺可守衛不了收容所的，他應該有說得過去的原因。

    古拜誕道，

    “我們守住了收容所，追回了A級品三足烏青銅尊，但我們的成功并不徹底。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失敗。

    ——魔星斯坦尼不知所蹤，另外一件A級品《錄鬼簿》也失蹤了。

    ——你離開戰場早。我和斯旺善后發現，我們沒有在跨海大橋的斯坦尼遺留物里發現《錄鬼簿》。

    斯旺告訴我，斯坦尼還有一個叫‘拉維妮婭’的B級刀筆同黨。她在追蹤斯坦尼時似乎瞥見拉維妮婭出現在一艘東瀛出境的船上，極有可能是斯坦尼讓拉維妮婭分頭帶走了《錄鬼簿》。

    我們當時緊急攔截和搜索那艘東瀛郵輪，拉維妮婭像空氣那樣消失了。

    然后，我們把搜索范圍擴大到當夜所有出境的船只，仍然沒有結果。

    ——是我們的動作太慢了。

    《錄鬼簿》已經離開了幻海，得由總部責成其他站點尋找了。

    也得由總部派遣其他A級調查員追查斯坦尼的來路。

    抱歉，幻海站的功過相抵。我只能保證自己仍然坐在站長的位置上，無法為你申請更多酬勞了。”

    陸澄心中其實頗為輕松。

    ——斯旺見到的“拉維妮婭”是他命張筠亭假扮，鬼車把她帶上東瀛郵輪，露臉后又迅速搭鬼車離開。

    而真的拉維妮婭向陸澄交代了斯坦尼的情報，陸澄履行契約，鬼車把她扔在去南洋的另一艘船上，早走了。

    至于《錄鬼簿》，的確不在幻海，是去了虛境司命殿。陸澄完成了少司命的委托，不再受到貓兒們勾魂的威脅。

    如果調查員協會有本事，就去白帝那里找吧。

    但他臉上微微撅著嘴——一個商人不要工錢太不正常，他要演得像一點——這樣，古拜誕就無法回絕陸澄下一個要求了。

    “《錄鬼簿》是我們唐國的靈光物，流失出境，我也無比遺憾。

    我能體諒古站長的難處。

    古站長，我有一個要求。如果答應我，酬勞的事情也就算了。”

    陸澄道。

    “請說，在我的職權范圍之內，我都可以答應你。”古拜誕道。

    “我想直接接觸那些魔人不惜代價搶奪的‘三足烏青銅尊’，用我的鑒寶探索魔人之所以要獲取它的理由

    ——這樣，你們也能知道魔人的動機，預測魔人的下一步計劃——斯坦尼逃了，但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的。”

    陸澄道。

    ——斯坦尼攻擊收容所，獻祭A級獵人湯鍋激活了囚禁在青銅器內的赤帝王子殘魂。

    但一個A級獵人的代價不足以讓三足烏恢復真正的神軀，更不用說上古時代王級的實力。

    公爵神巔峰的陸澄像上古的羿神一樣再次教三足烏如何做人。現在，三足烏應該重新回復了被囚禁的青銅器狀態，陸澄要像研究化石那樣研究它。

    古拜誕卻沒有吭聲。

    陸澄繼續道，

    “你和我介紹過調查員協會的章程

    ——如果要動用一件A級品，需要你們總部、本站站長和收容所長三方的批準；

    ——但如果只是直接接觸A級品，只需要本站站長和收容所長兩方的批準。

    ——你現在同時具備以上兩個身份，這在你的職權范圍之內。”

    古拜誕嘆息起來，

    “陸，我毫不懷疑你這個要求的合理性，也不懷疑你這個A級商人有解析三足烏的能力，我愿意答應。

    ——但是，這里已經沒有‘三足烏青銅尊’供你解析了

    ——斯旺離開了幻海，也帶走了‘三足烏青銅尊’。”

    ——徐述之似乎早知道斯旺的習氣心性，鎮定地接受了這個突然的消息。

    ——一旁的收容科長丁霞君臉色發青——他還沒來得及給陸澄斯旺的情報，這個泰西的盜寶賊又取走了唐國的一件寶物。

    “難道斯旺拿到了你們泰西總部的許可！

    ——而古拜誕你又批準了她？

    ——你們調查員協會不是向唐國承諾，只監管而不動用唐國的A級品，并且，不讓進了收容所的A級品離開幻海的嗎？！”

    丁霞君不方便吼自己的上級，陸澄就代丁霞君吼出來，也為自己吼出來！

    ——早知道，當初他就活活看著斯旺這個兩面三刀的女人在克雷格博物館里被三足烏的死光燒成蒸汽！

    古拜誕無奈道，

    “斯旺是協會創始家族之一雷文家的重要成員，她預先活動到了總部的批文，帶來幻海。

    ——保衛收容所的戰役，她和你一道出了大力，我愿意滿足你的要求，也不便拒絕她的要求，

    ——所以，她得到了總部、所長、站長三方動用‘三足烏青銅尊’的許可。

    ——但這也不違背我們協會對唐國政府的承諾——斯旺保證，她只在你們唐國境內使用這件靈光物，在考察完你們河洛省的那個古跡之后，她就把‘三足烏青銅尊’歸還幻海站。

    ——我們可以信賴斯旺，她向來遵守協會的規章和協議。”

    ——什么遵守規則，是這個女人向來鉆規則的空子，打擦邊球！

    陸澄用“五停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得不到三足烏青銅尊最真實和全面的信息，無法推測魔人們的意圖。但斯旺可能已經讀取了三足烏的部分信息。

    ——她是A級“煉金師”，結合“煉金”與“演繹”的技藝，對靈光物中的器物解析能力未必遜于陸澄。

    ——那只有盡快去河洛省，或者找到斯旺，或者找到斯旺拿走的三足烏。

    “那古站長，你是欠我一個人情了。”陸澄回過神，又有一個主意。

    “的確。還有什么我可以補償你的。”古拜誕真摯道。

    “拿不到實物，我想讀取幻海站關于三足烏青銅尊的所有書面資料。

    當然，這不夠還我的人情——古站長，如果有一天，我想動用這座收容所的A級品，你會像批準斯旺那樣批準我嗎？

    ——不止是你的職位上的批準，還有你們總部的批準。”

    陸澄問。

    徐述之幫腔道，“古站長，這個請求，可不僅是小陸個人，而是泰西總部對唐人為世界和平做出貢獻，理所應當的報答。”

    古拜誕聽懂了他們的意思——他欠陸澄這個人情。相應的，他得幫助唐人得到一次總部動用A級品的批準。

    ——這些唐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這是陸澄臨時起意？還是他和徐述之蓄謀已久的計劃？

    ——一件A級品，至少相當于一個陸軍師的力量。在關鍵的時刻，會造成很微妙很重大的影響。

    “我向奧山山神發誓，我會為陸先生向總部爭取一次動用A級品的許可，算是我私人支付給陸先生的守衛幻海收容所酬勞。

    但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必須向我報告動用A級品的目的和使用經過。并且，使用之后立即歸回。”

    古拜誕道。

    ——他還不是高桌十二人，長遠和宏觀的事情讓“高桌”去考慮吧。

    他只負責職權之內的幻海，唯有答應才能鞏固陸澄的關系。

    陸澄和古拜誕擊掌為誓。

    然后，古拜誕命丁霞君博士把三足烏青銅尊的書面資料提供給陸澄，這次重組會議也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