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絕望中發(fā)出的黯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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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將軍,按照茫關(guān)邊軍軍律,棄主將于不顧者,該處以何等刑罰?”帥帳內(nèi),一個須發(fā)皆白的威嚴(yán)老者正與一個戴著厚重老花鏡中年人一起踞地而坐。他們二人伏在帥案上,正在盤算著后勤賬目。他們面前的案上擺滿了賬本與計算數(shù)碼的算籌。 眾副將分立兩側(cè),面色蒼白,時而偷偷地望向楊延風(fēng),忐忑不安地低下頭。 原來,楊延風(fēng)在發(fā)現(xiàn)有大量魔族援軍靠近以后,并沒有立刻返回長孫龍晴的先鋒第二軍。而是直接追蹤至哥舒老帥的主力大軍前往示警。雖是出于大局的考慮,但是無疑也犯了軍規(guī)。 常戚風(fēng)干咳了聲,道:“大帥,事有輕重緩急之分,楊將軍心系主力大軍安危,及時示警。依我看,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再說,延風(fēng)自入茫關(guān)邊軍以來,一直兢兢業(yè)業(yè),立過不少汗馬功勞。還望大帥能念在他往日功勞的份上,從輕處理?!币槐姼睂⑷圆桓议_聲,但目光中都有求乞的意思。 說話的人叫常戚風(fēng),號稱風(fēng)花雪月,天下四智。這個“風(fēng)”指的便是常戚風(fēng)。此人智謀極高,深通兵法,韜略。善奇門陰陽之術(shù);其智之高天下無人能及,連哥舒老帥也時常向他請教,給他五分薄面。 哥舒翰北神情依舊冷漠,忽一眼看向旁邊上的一個老太監(jiān),不卑不亢地問道:“高公公,您是陛下派來的監(jiān)軍,您認(rèn)為這等過錯該如何處理呢?” 高公公白白胖胖的,這會兒一張臉略顯鐵青,可能是被魔族主力大軍到來給嚇的。他青著臉,顫聲答道:“既然........大帥問了雜家.......這......拋棄主將者……斬…….?!?/br> 回答完畢,但哥舒翰北卻一直盯著他。顯然,那個目光并不滿意這個回答。 大軍中本無太監(jiān),這高公公是帝都臨時派下來的,用意不言自明。 哥舒翰北臉上的神情也沒有半絲變化,哼了一聲道:“既然高公公都發(fā)話了。喂,你們是聾了還是啞了?還不把楊延風(fēng)給我推出去斬了!” “老帥……”一眾副將齊刷刷地跪下。 茫關(guān)邊軍首席副將顏嗣仁急聲道:“老帥,我等大軍深入魔族腹地,如今戰(zhàn)事未明,而魔族主力就在眼前,正是用人之際,還望老帥能暫時記下,命他戴罪立功。” 哥舒翰北微微一笑:“怎么,顏將軍認(rèn)為高公公依律處罰不對嗎?“” 顏嗣仁額頭布滿了冷汗,道:“這......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望大帥見諒。但此刻實在不是追究楊延風(fēng)過錯的時候。這個.....這個.....魔族主力大軍已至,楊將軍的千里追蹤術(shù)是我們大軍不可或缺的眼?!?/br> 哥舒翰北冷聲截斷道:“若我堅持要執(zhí)行呢?顏將軍是否還要求情?” 顏嗣仁抬眼與哥舒對視,道:“末將不敢。但——缺少了楊將軍,我們大軍能否順利走出天罪大漠就難說了?!?/br> 哥舒老帥眉頭一擰:“怎么,你是在威脅我嗎?” 正此時,高公公臉上的神情起了絲變化,哼了一聲道:“哥舒大帥,既然罪將還留有大用,這死罪不如就暫免吧?!?/br> “哈哈,好!高公公都發(fā)話了,這個面子本帥還是要給的。”哥舒翰北眼睛眨了眨,轉(zhuǎn)頭大聲對著楊延風(fēng)道:“喂,你個混蛋——還不謝恩?” “多.....多謝大帥——” “別對著老夫,向著高監(jiān)軍!” “是.....多謝高監(jiān)軍——” “哎呀,將軍客氣了,望將軍記住這次教訓(xùn)。雜家能不能回帝都還全仰仗將軍了......” 兩萬主力大軍在離七夜城三十里處正駐扎著。 而帥帳之內(nèi),眾將與高公公皆已退去。只留著二老一青——哥舒老帥一頭花白頭發(fā),身軀看上去頗為精干瘦小,衰老確沒有耗盡他身上全部的精力。他的眼瞼上腫著兩個很大的眼袋。但是,依然有一種讓人不忍逼視的威嚴(yán)。 其實,他已看不清一尺內(nèi)的事物了。而當(dāng)初,他可是一位百步穿楊的神射高手。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弓。 至今窺魔馬,不敢過茫關(guān)。 可英雄遲暮,又何如將軍垂朽近龍鐘? 他的身邊,坐的是他的重要助手錢糧官譚叡。譚叡位居茫關(guān)大軍錢糧官,負(fù)責(zé)搜索、征集糧秣、給養(yǎng)、軍餉征收、調(diào)配、發(fā)放等工作。 此時已近未時,帳外的太陽正熾烈燃燒著光輝,灑落下點點碎金。 哥舒老帥舒展了一下筋骨:“看來就算再算,糧草也僅供大軍十五日了?!?/br> 譚叡點頭道:“老帥,情況恐怕還要更糟。因為這只是昨日傍晚送過來的各營糧草報表,今天的大軍依然在消耗中。” 無論是第一先鋒商明悟,還是第二先鋒長孫龍晴,包括降魔軍諸將,只怕都萬萬想不到:哥舒老帥這時盤算的居然不是拒敵之策,而是糧草賬目! 只聽他對譚叡道:“老譚,你就跟我直說。我們現(xiàn)有的糧草傾量供應(yīng),到底還能支撐多少日子?!?/br> 譚叡靜靜道:“最多三天?!?/br> 哥舒翰北的眉毛不由皺得更緊了。他沉默了下,郁郁地道:“怎么那么少?” 只聽譚叡繼續(xù)道:“糧草本身是夠的。但是,大軍出關(guān)一個月,高公公每日克扣的糧草眾多......” 哥舒老帥愣了愣,一揮手道:“停!打住?!?/br> 譚叡是個儒將,也是降魔軍的參謀,他繼續(xù)道:“但是,高公公克扣的糧草大部分還未有機會出手,此刻就在他的營帳之內(nèi)?!?/br> 哥舒翰北已走到案邊,忽然猛地用力一拍大案:“夠了,老譚!別說了?!?/br> 譚叡的臉色也有些慍怒:“監(jiān)軍克扣糧餉是慣例;但是,要在平時也就罷了。這一次,那么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居然還——” 哥舒翰北嘆了口氣:“他們,也一樣有他們的煩惱,畢竟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要打點。而茫關(guān)的達(dá)官顯貴們,畢竟也有不少是靠著軍中的供應(yīng)活著的?!?/br> 譚叡的臉色逐漸開始不安:“老帥,下令撤軍吧。哪怕我們現(xiàn)在撤軍,至少這些精銳還能完整帶回——不,不對,這里距離茫關(guān)路途遙遠(yuǎn),就算現(xiàn)在撤回,回茫關(guān)也需一個月。而這一路上,指不定還會出什么不可控因素,恐怕——。” 這位軍需官的口吻里大半是一種絕望與無奈,而哥舒翰北的臉上憂色不由更重。 哥舒翰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下了一個重大決定:“如果殺了高公公,奪他克扣的糧草,大軍還能支撐多久?”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肅殺。這句話一出,楊延風(fēng)才重新見到哥舒老帥那龍鐘外表下的殺伐之氣——哥舒翰北為了大局,一向不肯動他。如今,為了三萬將士的生死,哪怕得罪帝都留在軍中的諸多掣肘勢力,他也在所不惜。 譚叡望著哥舒翰北的眼神很是難過:(一代軍神,卻不得不終日把精神糾纏在這樣的糧草雜務(wù)中,真可謂是一種悲哀吧?) 只聽哥舒翰北接著道:“你就直說吧,老譚。殺了高公公,大軍能維持多久。” 譚叡頓了下,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精光:“沒說的,只要能得到高公公的糧草,大軍可以支撐三十日。少了一天,請斬我頭?!?/br> 哥舒翰北點點頭,望著楊延風(fēng)不語,似是在說:(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沒?) 楊延風(fēng)得到授意,忽然單膝跪地回稟道:“延風(fēng)明白!” 只聽哥舒翰北滿是倦意的聲音道:“做的干凈些,不要留尾巴?!?/br> 楊延風(fēng)點頭,揭開帥帳簾布魚貫而出。 譚叡長舒一口氣,他對帥爺?shù)钠v再也看不下去了,開口勸道:“帥爺,您還是先歇歇吧。既然,是延風(fēng)親自辦這事,您就放一萬個心吧。他以前可是帝都的捕快,做事嚴(yán)謹(jǐn)小心?!?/br> 哥舒翰北搖頭嘆了口氣:“我哪里睡得著?糧草是暫時解決了。但四十公里外的魔族主力援軍呢?” 他們這里正說著,忽聽帳外有人高聲稟道:“帥爺,馴鷹人大統(tǒng)領(lǐng)慕容劭商求見,說有軍情要務(wù)稟報?!?/br> “進(jìn)來!”慕容劭商已候立在帳外,這時聞聲立刻揭簾而入。 慕容劭商是一個虬髯大漢:身材高大,黃須碧眼,很落拓、很潦倒,也很帶點兒滄桑,遍閱人情世故的模樣兒。并非是常見的人種,渾身漫漾著酒氣,一只鐵嘴神鷹站立在大漢的肩膀上,威風(fēng)凜凜。 但面對這名震天下的哥舒老帥時,這位放蕩不羈的異族大漢,面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點怯色以及無數(shù)的尊敬之情。 慕容劭商單膝早已跪倒,低頭稟道:“老帥,闇夜魔君已經(jīng)親赴七夜戰(zhàn)場!另外,商明悟首領(lǐng)的先鋒第一軍被魔族大軍團團圍困在七夜城,無法突圍。首領(lǐng)請求老帥趕快發(fā)兵去七夜北門前去相救!” 賬外,一陣風(fēng)沙瑟瑟吹過。而帥賬內(nèi):良久則沒有動靜。 慕容劭商愣愣地抬起頭,只見老帥一雙花白濃眉下,雖藏住了焦躁與不安。但是,藏不住的卻是那一身的心力憔悴。 這個老人很累,很疲乏,很蒼老,也很悲涼、辛酸,在他臉上,完全可以觀察得到他在生命歷程里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痕跡。 就在這時,卻又聽帳外侍衛(wèi)就聲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闖帥帳?” 那人卻已裹影而入,只道:“我是除魔衛(wèi)申(猴)韓天佐。我有緊急軍情,要見老帥。擋我者——死!” ——茫關(guān)全軍中,不是當(dāng)真十萬火急千鈞一發(fā),無人膽敢闖帥帳。 慕容劭商一驚,卻見帳簾一掀,韓天佐已經(jīng)沖入。 他的身后,隨之沖進(jìn)的還有八名守衛(wèi)。老帥帳下侍衛(wèi)都是茫關(guān)邊軍中高手中的高手。剛才竟然未攔住韓天佐,急怒之下,紛紛拔出腰間佩刀就要當(dāng)場斬殺申(猴)。 “都給我住手!”侍衛(wèi)望向哥舒老帥那張不怒自威的臉。要拿韓天佐的手,也立時都放了開來。 哥舒翰北一揮手,喝退了八名侍衛(wèi)。 卻見韓天佐來不及喘氣,一拜即稟道:“帥爺,快發(fā)兵救救長孫大人吧,魔族主力部隊和鵺魔一族的大軍在一個時辰前已經(jīng)包圍了先鋒第二軍。情況萬分緊急,再晚去一個時辰,茫關(guān)飛騎全員恐怕便要玉石俱焚。” 哥舒翰北的白眉猛地一揚,似怔了怔。 譚叡急道:“老帥,茫關(guān)飛騎從兵到將全員皆是我軍精銳。長孫龍晴更是少有的指揮型騎射將領(lǐng)。若是失去她,我等恐怕再無力訓(xùn)練出這樣一支可以長距離突襲魔族的騎兵部隊。” 慕容劭商擔(dān)心給韓天佐搶了先,將援軍帶走。立刻接話道:“老帥,商首領(lǐng)那邊也是十萬火急,千鈞一發(fā)。眼下,首領(lǐng)一直在等您的回復(fù)?” 哥舒翰北還是愣愣地沒有立即反應(yīng)。這是他領(lǐng)兵以來頭一次感到有點失措得近于迷糊。 突然,這位憔悴的老者徒然兩眼一黑,昏死在帥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