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守呆立在原地許久未曾動彈。

    鯨在他身下發(fā)出幽幽的嗚鳴聲，在幽暗深沉的海底顯得格外哀傷。

    當(dāng)顧守從失神的狀態(tài)中恢復(fù)，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浩瀚龐大的軍隊。

    為什么……為什么在意識海的海底深處，竟然還藏著這樣一支軍隊？！

    他們是誰？

    難道這些人都是蒼瀾軍團的戰(zhàn)士？

    可大黑明明說過，蒼瀾軍團除了鎮(zhèn)守大本營的衛(wèi)字兵團外，其余九大兵團仍然在最前線戰(zhàn)斗，他們又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自己的意識海內(nèi)！

    顧守從鯨的身上一躍而下，向著不遠處的軍隊游去。

    鯨安靜地待在原地，沒有尾隨其后，似乎是擔(dān)心動靜太大驚擾了沉眠的戰(zhàn)士。

    隨著他越發(fā)接近矗立在最前方的身影，顧守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身影似乎都只是一道虛影，或者說印記。

    他們的身軀虛幻而不凝實，渾身還布滿了道道裂痕。

    顧守沒有伸手觸碰他們，而是向著軍隊深處走去，隨著他的深入，他心底的疑惑越來越多。

    他起初以為這些人可能和蒼瀾軍團有關(guān)，可現(xiàn)在他卻推翻了這個猜測。

    以為這些虛影的衣著打扮太過“原始”，完全無法對應(yīng)上蒼瀾星座的科技水準(zhǔn)。

    哪怕是這段時間在要塞內(nèi)找到的老舊戰(zhàn)斗服，不論是哪方面都遠超這些“原始服裝”。

    可如果他們不是蒼瀾軍團之人，那么他們究竟是誰？

    顧守?zé)o法得到答案。

    他沒有選擇繼續(xù)深入，因為先前站在鯨頭頂?shù)臅r候，他根本看不到人海的盡頭。

    這個軍隊有多少人？

    百萬？千萬？還是更多？

    蒼瀾軍團全盛時期共有十大兵團，戰(zhàn)士超過千萬之巨，是當(dāng)之無愧的霸主級勢力。

    在靜靜凝望了一番面前的戰(zhàn)士后，顧守回到了鯨的面前，與鯨進行心靈交流。

    可一番詢問后，顧守卻得到了一份意外的答案。

    鯨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它是在一次偶然間潛入了海底，又恰巧游蕩到了這里，才發(fā)現(xiàn)這些戰(zhàn)士們的虛影。

    似乎自這座世界誕生開始，他們就長眠于此。

    顧守的心中終于確認了一個事情。

    這座意識海……絕對不僅僅屬于自己！

    或者說，在自己出生前，它就早已存在，卻在最后歸屬于自己。

    它來自哪里？

    有一個答案自冥冥中回響在顧守心神深處。

    那就是——蒼瀾。

    這里的一切都起源于蒼瀾星座！

    這整座意識海，包括鯨在內(nèi)，都與蒼瀾星座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聯(lián)。

    這種感覺莫名其妙，完全不講道理，卻一誕生就根深蒂固在顧守的心底，好似事實如此，無法動搖。

    顧守很清楚，這來自他的絕對直感。

    這在大黑口中遠未覺醒，時靈時不靈的玩意，總能關(guān)鍵時刻帶給他一些意外驚喜。

    顧守重新站在鯨的頭頂，遙望一路延伸至地平線的無數(shù)戰(zhàn)士的身影，心中有種澎湃的感覺。

    原來自己早就在出生時就與蒼瀾星座結(jié)下了不可切斷的羈絆……

    原來這座念力之海的源頭正是蒼瀾星座……

    原來自己來到這里并非意外，而是有些事情早在開頭就已注定……

    顧大哥曾說過這座意識海將是他此生最堅固的戰(zhàn)友。

    那么他此刻是否可以理解為，作為意識海源頭的整個蒼瀾星座，也都將成為他先天的盟友？

    這就是黎秋生所言的天命加身嗎？

    可如果這里的一切都來源于蒼瀾星座，那么眼前的這些戰(zhàn)士，又是從何而來？

    他們來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最終又迎來了怎樣的結(jié)局，為何會在此地留下長眠的印記？

    一連串無法解答的謎題，卻沒有讓顧守再度陷入迷惘。

    因為在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一面迎風(fēng)獵獵作響的戰(zhàn)旗正樹立在宇宙之巔！

    紛飛的戰(zhàn)火下，漫天交織的絢爛而危險的爆炸中，無數(shù)身影宛如匯聚的洪流般一往無前地沖鋒在戰(zhàn)場的最前端！

    震耳欲聾的怒吼廝殺聲一度將顧守拉到了那古老的戰(zhàn)場中央。

    “他們在前進，他們在沖鋒，他們從未猶豫過剎那，更不曾退后半步！”

    顧守猛地一震，從失神中猛地回過神，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

    就在剛才那一刻，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邊！

    這座念力之海內(nèi)不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

    “你是誰？！”

    顧守立刻出聲問道，下方的鯨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也開始了微微的動蕩。

    蒼老疲憊的聲音再度自顧自地響起。

    “蒼瀾星座是一座很特殊的星座，即使是放在整座混沌海內(nèi)，它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暗星座，不曾被群星的榮光所籠罩，因為早在這一代的群星之主誕生前，我們就已經(jīng)存在，哪怕是在滅世的劫難也不曾被傾覆，亙古長存至今！我們是舊時代的印記，無法接受群星的榮光，也早已被宇宙遺忘，所以這里沒有任何第七能量。顧蒼瀾的后人，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顧守沉默后道：“斷頭路……”

    沒有第七能量，單憑錘煉自己的rou體，永遠不可能超越極限中的極限。

    因為人類本身就存在著極限，這是先天的限制，沒有外力的干預(yù)無法打破。

    而大黑也曾說過，蒼瀾軍團是在加入萬軍帝國后才開始大范圍接觸第七能量，而后厚積薄發(fā)，在短時間內(nèi)就達到了一層頂峰！

    “錯！”

    這一次響起的蒼老聲中帶著嚴(yán)厲，宛如一名嚴(yán)師看著臺下答題錯誤的學(xué)生。

    他的語氣陡然激昂狂烈，帶著說不盡的豪情，帶著無法言語的驕傲！

    “這是無上的榮光，更是一枚至高勛章！這是蒼瀾星座歷經(jīng)無數(shù)大劫活下來的證明，也是蒼瀾星座一直堅持底線，不曾低頭的證明！”

    “那些卑劣之徒想讓我們低頭，想讓我們跪下，想讓我們做他們的奴仆，我們不同意！”

    “為此他們毀滅我們的文明，斷絕我們的未來，切斷了蒼瀾星座與外界，乃至是整個混沌海的聯(lián)系，但縱然如此，蒼瀾星座的九任領(lǐng)袖都不曾選擇認輸！”

    “哪怕整個混沌海都選擇忍受暴行，哪怕即使是偉大者們都選擇了沉默，但蒼瀾星座從來沒有認輸過！從來沒有！我們一直在堅持反抗，我們一直不曾熄滅心中熊熊燃燒的火焰！我們無理由地堅信著，遲早有一天，混沌海內(nèi)的同胞們會迎來真正覺醒的一天，偉大者們必將與我們同行，從渾噩中醒來的戰(zhàn)士們將和我們一起踏上最后的戰(zhàn)場！”

    “所以即便是在最荒蕪的年代，我們依然會組建軍團進行西征！”

    “我們不僅僅在征討那群暴徒，更試圖喚醒更多失去了方向的迷路者！”

    “第二任蒼瀾之主在踏上西征之路前曾說過一句話——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指引一切的太陽，那就讓蒼瀾星座來成為這輪燃燒自己，照耀他人的太陽！”

    “我們從不懼怕犧牲，我們怕的是麻木與低頭！”

    “而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

    “你的先祖顧蒼瀾，組建了蒼瀾星座歷史上的第九支軍團，以蒼瀾之名吹響了這場戰(zhàn)爭的第一聲號角！”

    “但是……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我們要贏，我們一定要獲得最后的勝利！”

    歇斯底里的蒼老聲音激動無比地不斷在顧守耳邊響起。

    第九支軍團……

    九任蒼瀾領(lǐng)袖……

    綿延持續(xù)了無數(shù)萬年，遠比他所想的久遠的戰(zhàn)爭……

    原來……

    即使是大黑所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顧守悵然抬頭，耳邊竟在這時傳來了風(fēng)的聲音。

    在這黑暗冰冷的海底下，呢喃的風(fēng)聲帶著模糊而遙遠的怒吼聲吹到顧守耳畔。

    ……

    “蒼瀾軍團，沖鋒！”

    ……

    顧守就像被雷電劈中一樣，僵在原地。

    而就在這時，那無比激昂的蒼老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重現(xiàn)疲憊之色。

    “但我已經(jīng)注定見不到那一天了……”

    “上一代的凋零已經(jīng)不可避免，作為上一代天命凝聚的我，已經(jīng)無力再支撐下去。”

    “向我證明吧，蒼瀾的后人，向我證明你擁有足以承載蒼瀾天命的勇氣與決心，然后踏著我的尸骸繼續(xù)向前。”

    “如果你能做到這一切，我將無比喜悅地成為你腳下的臺階，助你登向……”

    平靜的聲音打斷了蒼老的聲音。

    “不。”

    后者一時失聲，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道：“顧蒼瀾的后人，你在說什么？”

    顧守一字一頓道：“我，說，不！”

    這一刻。

    過去與顧大哥的對話再度回響在他的耳畔。

    ……

    “小守為何要拒絕我的道路？真的只是因為云海？”

    “……一半因為是云海，另外一半其實是因為顧大哥你！”

    “哦？”

    “顧大哥忘了嗎？是你說的，要走屬于自己的道路，他人的道路再是輝煌璀璨，也只能作為一面鏡子借鑒參考，汲取其中一切可吸收的資糧。”

    “哈哈哈，看來小守真的將此番話聽進了心中。可小守會不會太過托大，連我的道路也只能成為小守的鏡子？”

    “不是鏡子，而是目標(biāo)！我不想按別人安排好的道路走下去，如果有一天我踏上了別人的舞臺，那么這必然會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會將它變成我的舞臺！”

    “沒想到時隔數(shù)年，小守竟已有了如此蛻變，難怪能領(lǐng)先云海一步，真是讓顧某刮目相看啊！”

    ……

    顧守的眼瞳在這一刻明亮如燃燒。

    名為堅定的干柴化作了熊熊燃燒的薪火！

    “我絕不會踩著你的尸骸向更高處的地方前進，更不會放棄外面的大家！”

    “我也不需要你以犧牲來鑄就我的未來！”

    “我更不需要所謂的舊王之死來為新王鋪就道路！”

    “我顧守的道路，我顧守自己走！”

    “即使有一天我顧守真的將高坐王位，那我坐的，也將是我顧守自己打下的王座！”

    “如果你真的支撐不下去了，那就用你最后的時間站在那靜觀吧，看著我顧守是如何力挽狂瀾的！”

    就在此時，同樣堅定決然的悠長鯨鳴聲回蕩在這漆黑的海底！

    它在響應(yīng)顧守的意志！

    那道蒼老的聲音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嘶啞著嗓音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顧守淡淡道：“蒼瀾天命？”

    蒼老的聲音沉聲道：“你既然知曉我為蒼瀾天命，為何還要拒絕我的幫助？我是蒼瀾星座的天命所化，更是蒼瀾星座的泛意識凝聚體！”

    “顧蒼瀾的后人，你拿什么去拯救他們？你的實力不過S-，拿什么去扭轉(zhuǎn)一切？大話誰都會說，但空口白話只會惹人發(fā)笑。你的倚仗究竟在哪？”

    顧守昂起頭道：“因為我并非孤身一人！”

    蒼老聲音帶著疑惑道：“你不是孤身一人？還有誰？那只黑貓，還是衛(wèi)字兵團的英靈們？不夠的孩子，你救不了他們，他們本就早已死去，如今依靠衛(wèi)山河而活著，幫不了你。”

    “沒有我的幫助，你甚至連這顆星球都無法離開，談何拯救他人？你難道不知要舍才有得？如果你連一點犧牲都不愿付出，那談什么得到！”

    “甚至這都談不上你的犧牲，你本就無力拯救衛(wèi)山河，他的身軀在這萬年的消磨下早就只剩最后一口氣！”

    “他是上個時代在這個世界上留存的最后印記，他一旦死去，我也將無力回天，就連我也無法救下衛(wèi)山河，你又拿什么去拯救衛(wèi)山河？”

    “有時候放棄只是為了最后的勝利！”

    顧守面無表情，再次一字一頓道：“如果是我心中的蒼瀾星座，絕不會為了得到什么而選擇拋棄自己人！如果是那些蒼瀾軍團的戰(zhàn)士們，他們必然可以為了勝利而犧牲自己，卻絕不會為了勝利而放棄戰(zhàn)友！”

    “你絕不是蒼瀾星座的天命！”

    “你到底是誰？！”

    這一刻，顧守怒目圓睜，踏步向前，厲聲呵斥道。

    就在顧守怒聲喝道的同時，震怒的鯨鳴陡然炸響，壓抑到極致的氣氛遍布整座世界！

    天地昏暗，大海咆哮！

    作為此方世界之主的鯨，感受到了顧守心中的怒火，將這份怒火完整地演化在這意識海內(nèi)。

    世界寂靜無聲。

    那蒼老聲音許久未言，似乎是消失了一般。

    然后有清亮的鼓掌聲輕輕響起。

    有人站在黑暗當(dāng)中旁觀了方才的一切。

    于此刻為這場盛大的演出送上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