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王崎來說，霍桐青的這般舉動無疑是雪中送炭的。可對于霍桐青來說，這只是舉手之勞。由于政審過關的人少，他手下實證員的名額大半都是空的呢，劃出一兩個空余時間給王崎也不是不可以。

    再者，王崎還能帶來經費呢。

    所以，對于王崎的協議，他只是擺擺手：“你能夠將那群問題學生整明白了，讓他們以后別再那么耗費我心了，就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哦，若是能夠再弄出一點理論，讓我好要明年的經費，那就更好了。”

    現在已經是秋冬了，各個實證部也開始準備來年的自有經費了。

    當然，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他也不相信王崎能夠在年底之前做出成果。他現在還以為王崎只是為了研究如何駕馭獸機關。

    “咱們找個時間，將契約擬定一下。”霍桐青道：“雖然只是將閑置的時間段劃給你，但是你自帶經費是要過我實證部的帳的，我們雙方有利益關系，還是將這方面談好，談妥。”

    “我在這方面的要求并不高，論文署名權歸我，后續實證計劃不受干涉，這就可以了。”王崎自己倒是覺得，這個要求真不高。他打算搞的，可是凝聚態物理的幾個標志性成果，就算是一點兒虛無縹緲的“影響力”就能夠讓一間實證部徹底起來。而他攢積了一定的聲望之后，就可以考慮自己開一個單獨的實證部了。

    一個有名的學者，名下往往可以有好幾個實證部。算上掛名的，甚至能夠達到兩位數。他選擇以原理實證的算學開局，所以還沒有享受到這種待遇。而虛實兩相功法的研究，他選擇的是完全開放的模式，所以也沒有專門的實證部門。實際上，就憑他之前的種種成就，去千機閣申請一個個人實證部，根本不費什么力氣。

    而在刷完幾個凝聚態的成就之后，他在物性之道方面的聲望也可以達到類似的地步。

    但這落到霍桐青耳朵里，就只是少年人的狂傲。他搖搖頭，心道：“這位王道友，雖然天縱奇才，但畢竟還是少年人物啊，物性之道，又哪里是這么簡單的。”

    但霍桐青涵養不俗，這話到底是沒有說出口，只是道：“王道友倒是頗有雄心。這很好。”

    不過，就算是心中如何，該做的東西霍桐青一樣沒少做。由于王崎已經占了他的課然后宣布自習，所以他也樂得清閑，立刻就邀請王崎和趙清潭去參觀他的實證部。

    仙盟建造的諸多實證部都安排在南溟學府中間的區域。這卻是為了防止城外的斗戰影響實證——很明顯，當初建立學府的時候，仙盟就將“沖突”給考慮進去了。

    為了統一建筑風格，這些實證部外層都是冰雪覆蓋。但冰雪的外墻之下，是按照較高標準建造的隔絕墻。這些隔絕墻的性能僅次于焚金谷和天靈嶺自己的實證部。王崎一進屋，就感覺溫暖如春。這卻是為了保持室內恒溫，排除“溫度”這個變量。

    為了照顧妖族學生的情緒，實證部的門與天花板都修建得比較高，都像是禮堂一般了。

    看著那數排實證臺，還有后面的一個一人高的冶金爐以及許多小型控溫模具，王崎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他道：“您這個實證部可真夠大的……”

    “大？中型的啊？”霍桐青有些奇怪。

    “按照配置，一個實證部不應該有一個非元靈氣環境的和一個元靈氣環境的嗎？”王崎道：“對面應該有一個非元靈氣環境的吧？”

    “咳咳。”霍桐青道：“物性之道和生靈之道還是有一些不同的，哦，就連物性之道內部也有所不同。我這個實證部對于元靈氣環境就沒有什么要求，元靈氣實證臺就一個……”

    他指了指最邊上的一臺實證臺。和其他實證臺不同，這個實證臺的機械看起來更加精密且復雜。在元靈氣環境之下，這種精密機械也終于不用擔心損壞了。實證臺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紋路。這些紋路光華內斂，顯然是不凡的禁制。而它的作用，就是強行將一塊空間之內的靈氣環境限制住。

    王崎先是將外套脫了，甩給趙清潭。趙清潭此時已經見識到了王崎衣裳的不凡，哪里不知道這是要命的玩意，忙不迭的接住。王崎這才走入禁制范圍之內。果然，他的法力也受到強烈的壓制，甚至隱約有消解的征兆。

    “居然真的只需要一個？”王崎有些疑惑。

    “對于生靈之道來說，元靈氣環境是必須的，因為生命的過程是負熵，而靈氣的物理特性之一就是‘向著有序區域流動’。因此，對于生靈來說，‘靈氣’是個巨大的變量。不加以限制的話，一塊培養皿里面的兩個同種族個體都有可能顯現出完全不同的性質。比如說著名的‘霍氏鬩墻菌’。但是我研究的是無機之物啊。”霍桐青舉起一塊金屬：“它想要主動吸收靈氣修煉？等個幾百萬年吧。”

    “我仍舊覺得元靈氣環境很重要啊。”趙清潭道：“得有對比不是？”

    霍桐青嘆了口氣：“說真的，我都有點后悔了……王道友，開始做實證之前還是補一補基礎吧。我焚金谷有不少人都認為，天靈嶺還有歸一盟那種‘將元靈氣環境設為基礎，所有現象都是元靈氣環境下物理現象的推演’這種思路有錯啊！”

    王崎一凜。

    長久以來，他都有一個巨大的疑惑。為什么這個世界發展出的物理理論體系會和地球這么像？就算是同樣的數學工具，面對同樣的事務，同樣的種族都有可能做出相左的判斷。地球宇宙與神州宇宙物理規律確實是“極度相似”，但另一方面，也存在明顯的差別。按照王崎的理解，就算神州人做出一套和地球理論體系都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的理論體系都屬于正常。但是，神州仙道的許多修士卻堅持“元靈氣條件為根本”。除了路小茜之外，很少有人表露相左的意見。

    而在焚金谷，那種“元靈氣條件不應該作為基準”的思想居然很流行？

    難道說他之前的猜想有錯誤？還是說，某位神秘大能的干涉，其實并非如他所想？

    “元靈氣條件下，許多晶體結構都是不存在的。”霍桐青取出一塊混陽銅，一塊首山銅，一塊赤血銅：“這三塊天材地寶，都是銅原子構成的。而它們的差別并不在除銅元素之外的雜質，而在于銅晶體的結構。龍紋鐵，血魂鐵、星銀鐵也是一個道理。”

    這個宇宙之所以會存在許多地球宇宙不存在的物體，并非是因為這里的元素種類多于地球宇宙，而是因為靈氣造就了許多非比尋常的微觀結構。那些天材地寶在形成的時候，都因為與某一種特定本征式的靈力相互作用，晶體結構異于普通物質，所以有了許許多多神異。

    而那些因特定本征式而形成的特殊晶體結構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不穩定的。這也就是部分天材地寶很容易變質失效的原因——因為支撐它微觀結構的靈力已經消失了，所以這種結構也難以維持下去，只能向著能態更低更穩定的方向變化。

    而生物類的天材地寶最容易變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支撐某些分子結構的，是生物自身的精元。生物徹底死亡時，那些物質有可能崩解掉。

    而在霍桐青的講述當中，王崎也了解了許多他自己之前忽略掉的東西。

    這個世界，固態物理的發展軌跡和地球宇宙截然不同。由于靈識的存在，修士很早就意識到“原子”的存在。只不過限于測不準原理的局限，靈識沒法很好的描繪電子軌跡，原子的形狀在修士眼中也是千奇百怪，還會隨著靈力波動而改變。另一方面，煉器是一門古老的手藝。在這方面，仙道文明有著非常長久的積累，材料學在這里一開始就處于非常先進的階段。

    觀察手段與積累的不同，使得仙盟的修士很早就意識到除了經典的“晶體”和“非晶體”之外，還有其他許多神奇的結構存在。他們甚至專門開發了一個地球上不曾存在過的概念——“泛晶體”，專指所有不是非晶體的物質的集合。

    泛晶體當中，絕大多數物質都沒法在元靈氣環境下存在。

    而仙盟現在面對的問題，卻不是“概念”而是“描述”了。

    他們沒有合適的算學工具去描述那千奇百怪的物質。

    王崎聽得一哆嗦，卻沒有細說。

    霍桐青人還不錯，在介紹了一些其他門派不會關心的知識之后，又遞給王崎一些書：“入門的，用來教徒弟的。南溟不好買，記得還回來。”

    王崎接過那些書，微微一笑：“霍道友，我怕到時候就不用還了。這些書啊，也差不多到達生命周期的極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