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近時，夕陽漸進，即將緩緩沒入地平下。謝玄拖著受傷的身體，走過漫長的道路終于來到一處奇異的場所。進入這里的瞬間，他仿佛置身于異域，熱風頓時變得有些寒冷。

    一陣寒氣吹黃土，風中傳來清脆的叮叮鐺鐺。沿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謝玄看到了一處掛著許多風鈴的大樹，樹下，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背對著他，那人的手中正擦拭著一面仿佛永遠無法圓滿的銅鏡。

    寒意入侵皮膚，謝玄瞬間打了個寒戰，他迅速搖了搖頭，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黃泉。對，若是前幾天他剛醒的時候看到這一幕，他會覺得自己到了地府。

    但眼前…

    謝玄猶豫著。幾天前，他從鬼醫李鬼手那里醒來，他甚至不知道是誰救了他。那次被陳頊出賣后，他以為自己死定了，蕭澤肯定會殺了他。之后突然出現的毒氣讓他更是這樣覺得。

    但，他沒死，還在活著。雖然重傷，但卻被活著。李鬼手并沒有見過那個送他去醫爐的人，那個人只留下一封信與一百兩黃金。他跟著信中的指引，找三天才找到這里。

    他很好奇那個救了他的人，同樣也是那個可能讓他復仇的人，甚至是掌握權力的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被傻子賣了。他要向陳頊復仇，要向蕭家復仇，要變成比他們更強，親自把他們毀掉，要……

    死過一次的人并沒有學會生命的可貴，相反因為覺得是自己幸運的天命之子，心中的想法越發瘋狂。

    雪千夜注意到身后的某個矮小身影，心中不禁微微一笑，不過表面上，雪千夜的臉色仍舊平靜，仿佛萬古不變。

    “能來到這里，證明你的小聰明并非一無是處，或者說，它是現在的你身上為數不多能拿出來用的長處之一?！痹捳Z間，雪千夜背對著來者，絲毫沒有轉身的意思。

    之前自己利用毒霧脫身，原本打算離開，結果半路看到了這位淝水戰神。當時的他已經受傷，臉也因為毒被毀容，而他身邊的人已經中而死，但他卻以自己堅強求生意志在向前爬，盡管那只是徒勞，最后他還是暈了過去。

    不過看到這一幕的自己將他救了下來。當時自己考慮萬一一下子毒死蕭鸞他們，那事情可能會鬧大，四貴瞬間會徹查逍遙游的來歷，而蕭鸞也不能作為自己的棋子繼續前進。所以用毒的時候故意用少了一味，這種毒有一天的時限。

    一天內會痛苦掙扎，之后才會死，這原本是為了暗中給四貴救人的時間。當然，表面上看跟劇毒無異，也查不到什么。

    結果這個小設定讓眼前這位意外的沒有當場去世。嗯，想了想，自己也打算完成之前的某個想法。

    “你！是你救了我？”謝玄吞了吞口水，直到現在，他也不太清楚眼前這位是人是鬼。

    “你現在應該問的是這個問題嗎？”雪千夜淡淡反問。

    “我……”謝玄一愣，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

    “那，由我來問。如果我說，是。你打算以命償命報答我的恩情嗎?！币蓡柕木涫剑┣б箙s是肯定的語氣。

    “我……對，當然，我在此謝過先生的救命之恩。就算以命還命，我也再所不辭。”謝玄立即表面感謝著。

    表面上看，他好像十分忠義。但其實如果現在真的讓他去死，他可不愿意。但表面上，他還是要極力博取眼前這個人的好感。對，這是他的在蕭家學到的生存方式。

    雪千夜擦拭著鏡子的手停了下來，就在他以為對方會為他的忠義而叫好時，卻見到……

    “輕諾者，大多寡信。下次說謊時候不要猶豫。連怎么說謊都不會，卻還想在比自己高明的對手前賣弄自己的小聰明。那里有塊巨石，你可以現在就用你的頭撞上去，撞到頭破血流，也許反而能讓你清醒一些。反正你根本不用腦子，留下也是無用之物?；蛘?，你根本就沒有大腦這種東西。嗯，是我的過失，我不應該要求一個人去活用他沒有的東西。思考，對你來說是一種奢望?！钡脑捳Z中充滿讓人無法接受輕蔑，雪千夜抬起拿著布的手指向旁邊的一塊巨大巖石。

    輕蔑的話語落到耳邊，謝玄下意識看向一邊的巨石，他握緊能動的右拳幾乎咬牙殺了眼前這個混蛋。

    沒人能這么污辱他，沒有人！你算什么東西，怎么敢這么跟我說話！還說我沒腦子！我可是謝家的傳人！

    他很想一掌把眼前這個人打倒在地，然后踩在他的臉上對他大喊，證明自己不是沒腦子。

    但這所有的話都被吞到心里，長久以來，如果他在蕭家真正學到了什么，那就隱忍。發火起不到任何作用，尤其是現在，他有求于人。

    “你……”

    謝玄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就在他準備說點什么的時候，卻突然聽到讓他更大腦充血的話。

    “我不需要一個連說謊都不會廢物。”

    “請主上見諒！”謝玄咬牙對著雪千夜跪下。

    他以為雪千夜是第二個蕭鸞，同時他在心中暗自發誓，之后等他羽翼豐滿，一定要讓眼前這個人付出代價。絕對要，要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付出代價。

    他以為自己付出了最大的誠意與尊嚴，然后，他就聽到。

    “我更不需要一條狗?！痹捳Z間，雪千夜微微轉頭，用余光看了身后的謝玄一眼。

    “……”

    “狗雖然聽話，但也只會咬人和狂吠，然后對著主人搖尾巴。而你，連聽話這唯一的優點也沒有。”

    沒錯！身后這個人不是可以收服來做事的心腹，不過，并不是只有心腹才能拿來用。就算是敵人，只要方法合適，一樣可以如朋友一樣用。而他，在某個方面尤其合適。

    聽到這些話，謝玄在絕望中無語。他完全搞不清眼前這個人想做什么，甚至想不通對方在想什么。表面上看，對方好像完全看不上他，但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么還要救他。

    “既然你這么蔑視我，為什么當時要救我？”

    “路邊被丟石子的野狗也會讓我多看一眼?！?/br>
    “啊……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幫我?！贝藭r的謝玄完全自暴自棄的大吼道。

    “用思考代替發問?！毖┣б估淅涞馈?/br>
    “……”謝玄無語，他的心幾乎在滴血。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一個人說話能這么欠揍。也從未想過，自己這么想干掉一個人卻不能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