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家到糧站倒是有一段的路要走，不過幸好一路上沒有大的陡坡，林大海推著板車，倒是也不覺得很吃力，甚至還能轉過頭跟林倩開玩笑，“倩倩，累不累？要不你坐上來，爸推著你走。”

    “爸，我哪兒有那么沒用，這點路都走不了。”林倩哪舍得讓林大海再多費點那份力氣，連忙邁開步子走得飛快，表示自己一點也不累。

    一路碰到從地里干完活兒回來的幾個人，見面了都沖他們打招呼，“林家漢子，你咋賣個糧食也要帶著自家閨女去啊？”

    林倩客套的笑笑，也不說話，倒是林大海被人說的臉上笑意都藏不住，“可不是嘛，我家閨女生怕我吃虧，非得陪我去呢。”

    “你可有個好閨女噢。”對方都這樣答話，說的林大海嘴角都咧到耳根。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離村里那些水稻田漸漸遠了，林倩看見兩旁的路邊出現了一片陌生的樹林子，隨口就問了句：“爸，那片林子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里面是些什么樹啊？”

    林大海瞇著眼辨認了下，“你說那個呀？那是咱村里的桑樹林子。”

    林倩“咦”一聲，好奇道：“我記得之前這里沒有桑樹的啊，怎么會平白無故多出這么大一片林子？”

    “還不就是前幾年嘛，上面有政策說要鼓勵農民創第二副業，鎮上就派了農業站的人下來，那群人帶著眼鏡，手里拿著些瓶瓶罐罐在地里鼓搗了半天，最后說啥咱村里的土壤不適合種別的作物，就適合種桑樹，這不，那些人回鎮上之后就有人送來了這些桑樹苗，支書說那地荒著也是荒著，就讓幾個人把那樹給種上了，這么幾年下來，我看那些樹除了越長越高也沒見有啥用。”

    桑樹？

    搞了半天原來這里的土壤適合種桑樹啊，林倩沒做多想，隨口笑道：“那農業站的人是不是看咱村里沒啥水果，又覺得這樹結的桑樹果子很甜，種點給村里的人吃吃看啊？”

    “哪兒的事啊，第一年的時候也有很多人這么想的，等果子一熟就有人興沖沖地跑去摘，誰知道那果子又澀又酸，根本入不了口。”

    “又苦又澀？”林倩看了看樹上那些綠瑩瑩的小桑葚，“不過這些桑葉倒是長得挺好的，看著隨便一掐都能掐出汁來。”

    “桑葉長得好有啥用？又不能讓人煮來吃，雞仔鴨仔的也不吃，還不就是浪費了。”

    “那是，人是吃不了，”林倩隨手摘了一片桑葉下來看，筋絡分明，葉片肥厚，確實生長的極好，“但如果有人養蠶的話，這桑葉就能派上大用場啊。”

    這話一出，林倩自個兒就愣住了。

    對啊，如果有桑葉的話，自己可以養蠶啊。

    像是有人在她腦子里點了一把煙火，有個莫名的想法突然從她腦子里蹦了出來，既然這村里的土壤能夠養活桑樹，那自己為什么不能加以利用呢？

    她記得再過個幾年，城里的那些天然蠶絲被價格跟瘋了一樣的上漲，如果這里有片天然的桑樹，自己再鼓搗一批蠶來養，到時候做大了，豈不是就可以跟著市場賺錢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林倩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條新門路，心里有些止不住的激動。

    桑葉能養蠶，桑葚雖苦，和蜂蜜一起腌就能成為最好吃的甜點。

    真可謂一物兩用。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靠譜，但總歸又覺得自己到底之前沒養過蠶心里沒底，更何況不知道這片桑樹林能不能私人跟村里承包下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那老支書打聽消息看看再說。

    林大海見自己女兒突然盯著那片樹林子傻笑，心里犯了嘀咕，問道：“倩倩，你一個人盯著那樹林子傻笑啥？”

    林倩回過神，忙道：“沒事兒，不過爸，過兩天我得去村支書那家里一趟，正好有點事要找他，順便給他把那條煙送過去。”

    這話一聽，林大海更加好奇了，“你有啥事非得去找他啊？”

    看來她這爸爸，還真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承包桑樹林這事兒到底還沒個譜兒，林倩不準備說的太詳細，只含糊道：“爸，我跟你這么說吧，你看我之前不是在城里呆過一段日子嘛，城里人現如今倒是很喜歡咱們村里的那些土氣玩意兒，這次我回來也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看能不能倒騰倒騰利用這個賺點錢。”

    林大海以為她在說笑，“那些土里土氣的玩意兒咋還能賺錢？丫頭你不是癡人在說夢吧。”

    “哪里就是說夢了，”林倩嘆一口氣，尋思著怎么說才能讓林大海更明白一點，“詳細點的我還沒想好，不過爸你就相信你閨女我吧，你看我這回來也有好幾天了，也是時候尋思著該怎么開始做這個生意，如果到頭來真的能賺到錢，也能夠減輕你跟mama的負擔啊。”

    林倩越說越覺得養蠶這個事兒靠譜，恨不得現在立刻沖到那老支書家問清楚。

    林爸對林倩說的這些都似懂非懂，但自家女兒想做的事他沒道理不支持，當場就下了保證：“行，那我明兒就陪著你去他家問問。”

    也許是正趕上賣糧的日子，村里大部分人家也推著板車送了糧食過來，收糧站里一下子很是熱鬧，里三層外三層都是賣糧的農人，擠了個水泄不通。

    林大海在收糧站里轉了一圈，特意跟林倩排在了胡會計這條隊伍的后面，隨著人群一點點朝前挪。

    有個老漢剛賣完糧，嘟嘟囔囔的數著錢從糧站出來，林大海想著先打聽下糧食的價位，隨手就拉住他聊天，“老哥，今年這站里的收糧價是咋樣啊？”

    “快別提了，”那老漢把賣糧錢收進內兜里，又從褲腰帶里扒拉出一卷旱煙，一臉郁悶，“老弟，你說這種地越來越不容易，咋這收糧的價格比起去年又低了不少呢？”

    林大海瞪大眼：“咋又低了？不是說政策上面現在鼓勵農民多種稻子嗎？”

    “上面的政策誰知道呢？一年跟一年都不重樣，我老漢原本還指望賣了糧孫子下半期的學費就有了著落，家里也有了點錢可以重新整修整修，如今看來還遠得很啊，”那老漢點著了煙，抽的吧唧吧唧響，“我看啊，明年我還是讓我兒子出去打工吧，這在家種田，真的是無論如何也賺不了幾個錢啰。”

    那老漢含著煙袋兒，背著手走了。

    林大海聽了這些話，剛才還喜氣洋洋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糧食價格一再下跌，他之前那個心思又在蠢蠢欲動，難道出去打工啥的真的比在地里賺錢？不然怎么一波波人的都往外跑？

    “倩倩，你在外面呆的時間久，說說現在在外面打工是不是真的賺的比較多？要是爸也出去打工怎么樣？。”林大海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自己女兒。

    “爸你想出去打工？”林倩明顯愣了一下，又想起前幾天林大海在飯桌上提起的虎子他爸的那事兒，那時候他明顯心里就有了這個念頭，沒想到今天就說出來了。

    “瞧你這反應，爸也只是說說而已，”林大海生怕自己女兒多想，忙心虛的解釋，半響又喃喃自語道，“不過要是這糧價一直漲不上來，倒是說不定真的要出去了。”

    林倩看著她爸，這一刻心里真的有些擔心，她爸從生出來就沒離開過這田地，進了城也只能做農民工，林倩在城里呆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農民工在城里是什么待遇，干的是最累的活兒，拿的是最低的工資，受人白眼拖欠工資更是常有的事，林大海一輩子雖窮，但到底沒被誰嫌棄過，現在年紀也大了，若是要讓他去活生生受那份罪，林倩不愿往下想。

    但又不得不想，心里更多的是犯愁，林大海這個出去打工的念頭一旦起了，再要消下去就很難，尤其是自己家現在確實經濟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搞不好旁人再一鼓吹，他趕明兒就跟著村里那些后生們出去掙錢了。

    看來桑樹林的事真的不能推遲了。

    “林大海，過來，到你稱糧了。”

    收糧站的人在門口大聲嚷嚷，林大海應了聲，林倩忙幫著她爸把糧食推進去，糧站的人過了稱，站里的胡會計拿著算盤一頓撥拉，說：“林大海，還是老規矩，你這里一共是一千零九十五斤，一斤五毛錢，一共是五百四十六塊錢。”

    林大海應了一聲，放心轉身出門收拾板車去了，那胡會計拿著發票就要填，卻被林倩眼明手快的攔了下來。

    “慢著，”林倩挑起了眉，“一共五百四十六塊錢？大爺你算錯了吧。”

    那胡會計見有人攔他，臉上不太好看了，尤其是攔他的人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這小丫頭，我算了幾十年的算盤帳，這點小數目還能有錯？”

    “這跟數目大小也沒啥關系啊，”林倩也不惱，只笑嘻嘻的瞧著他，“胡會計，我爸他經常在你這兒賣糧我也知道，這不我剛從大學畢業回來，這點加法算術我也是懂的啊。”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想著黑她家的糧食錢。

    誰知道那胡會計一點也不領情，反倒是黑了臉，“大學生怎么著？你爸他又大字不識一個，誰敢保證你個大學生女兒就不會犯錯？我這手里的可是鐵算盤！”

    被他這樣一說，林倩頓時沒了好脾氣，敷衍一笑，冷冷道：“是，我爸他不識字也不會算數，我雖然是大學生也有算術出錯的時候，您要是實在不肯承認，那要不咱把這筆賬念給外面賣糧的那些人聽聽，外面那么多人，總有幾個會算術的吧？到時候咱們再看，到底是你算錯了，還是我算錯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話已經說得夠委婉了，誰知那胡會計臉上紅一塊白一塊，最后索性瞪起了眼，有點耍無賴的意思，“你們今兒到底是來賣糧的還是來掀場子的？還賣不賣，不賣就別堵著地兒。”

    這會計老頭，臉皮真是厚的可以，林倩心里暗地鄙視了一下，如今分明就是利用手里芝麻大一點的權力想占她家便宜，來這里賣糧的人大多不會算賬，自然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每家每戶扣個一塊兩塊，多了就是幾十塊了，這些糧錢都是農民辛辛苦苦的血汗錢，也真虧他下得了手。

    最可惡的是，現在這樣的手段被她識破還死活不肯認。

    林倩原本不是受窩囊氣的性子，事到如今折騰半天也確實有些惱了，越發只也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算了，只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冷冷道：“胡會計，我爸他是怕人坑他，信任您還特意排的您這一隊，我也知道您整天在這里算賬也不容易，不過您想想，我爸爸他們整天在地里折騰這點稻子風吹雨淋的更不容易，您這么大的年紀，我要真為這一塊五跟你鬧起來，要是傳出去讓外面那些賣糧的人知道了，不僅您的面子上不好看，您村子里住著的那兒子孫子，估計也得受盡別人的白眼兒，話我就說到這里，接下來您自己看著辦吧。”

    那胡會計活了大半輩子，在村子里還頗有幾分威望，也許還沒被人這么明晃晃的威脅過，尤其是對方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只顧著狠狠瞪著林倩，鼻孔里呼呼的往外冒氣。

    大不了這回大家都別好過了，自家稻子品質好，難道不在這里賣還就賣不出去了？

    心里有著十足的底氣，林倩跟他對視著，背挺得直直的，眼神里一絲害怕也無。

    時間一長后面排隊的人有點不耐煩了，“胡會計，這一戶幾擔子稻子怎么算這么久啊？能不能快點兒啊，咱們這里還等著過稱呢！”

    林倩轉過頭，一臉抱歉：“不好意思，胡會計的算盤出了點差錯，只怕還要再耽擱點時間。”

    鐵算盤也會出差錯？眾人聽了這消息皆是嘩然，有幾個甚至想上前來看看。

    “算你個小丫頭狠，”那胡會計眼見事態開始有點嚴重，臉上終于掛不住，繃著臉提筆在那發票上寫下：林大海，一共五百四十七塊五毛。

    力道之大差點幾乎把紙張劃破。

    “這下你滿意了吧？”他咬牙切齒的看著林倩。

    “我拿回我家的錢，有什么滿不滿意的？”林倩拿起那張發票單子，微微一笑，“不過我勸您一句話，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幾個人，只希望您這位老會計以后也不要算錯，農民賺點錢不容易，昧著良心做事，小心以后后代福薄。”

    “用不著你個小丫頭片子教我怎么算賬。”

    林倩轉身朝外走，輕飄飄頂一句：“別開口閉口就是丫頭片子，嘴上對人要尊重點，更何況你連你口中的丫頭片子都比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