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收蠶(二)
幾日不見方寡婦瘦了些,也黑了。 林倩去的時候她正在院子里推著石碾子碾玉米面兒,那石碾子村里家家戶戶都有,快有百斤重,但原本都是租了驢子來拉,每租一次一毛錢,額外再管一頓草料。 誰知道這方寡婦偏生沒租驢,硬是自己憋紅著臉,拼著老力推著碾子走,臉上豆大的汗跟流水一樣往下淌也顧不上擦。 林倩在院門口踟躕了下,這主人家忙成這個樣子,自己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說進吧,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愿意人家看的自己這副狼狽樣子,說不進吧,自己過來一趟也不容易,該問的事兒也沒問到那不就是白跑一趟了。 那碾子太重,方寡婦走幾步就得停下來歇,正在擦汗的時候,抬頭就看到了滿臉糾結的林倩,頓時“咦”了一聲:“林家妹子,今兒怎么有空過來嬸子這里,快進來啊,外頭日頭毒的很,別曬傷了。” 見著對方如此坦然,林倩反倒是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小肚雞腸,表情頓時有些訕訕的,應了一聲,推開院子門走了進去。 “這么大日頭還過來,是找嬸子有急事兒啊?”方寡婦遞給她一杯茶。 “也沒啥事兒,就是過來看看您,這不,順便給您帶了點東西。” 林倩拿出了身后的小罐子,笑嘻嘻道:“嬸子,這是我家自己釀的糖水,味道嘗起來很不錯,再加上我在井水里冰過了,最適合天熱的時候吃,這不,拿來給你嘗嘗味兒。” 方寡婦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好妹子,你咋又來給我送東西來了,我上回收了你的那些錢,心里不安穩了好一陣子,你這又送來這些好東西,可叫嬸子怎么收?” “該怎么收就怎么收唄,”林倩笑笑,“都是自家地里的東西又不值錢,嬸子就當嘗個新鮮吧。” “那不行,對了,”方寡婦似乎想起了什么,對著屋子里嚷嚷,“家鳳,家鳳,前些日子你叔叔從城里寄來的糖果還有沒有了?拿點出來招待客人。” 估計那家鳳是她女兒,林倩一聽她要招呼自己,連忙拒絕,“嬸子,我馬上就走了,這個真的不用了。” 她話還沒說完,屋子里就冒出來一個年輕的妹子,那姑娘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火氣騰騰,一出門就對著方寡婦不住的嚷嚷:“媽,都說了別叫我那個土里土氣的名字,我早就改名叫麗珠了,你怎么老是記不住?” 方寡婦虎著臉,“瞎說,家鳳這名字是你爸取的,你給我說說,咋叫土氣?” 那妹子跺著腳,表情不依不饒,“就是土氣,班上同學聽了都笑話我。” 方寡婦這回真的黑了臉,手上的巴掌高高揚起,怒道:“你再給我說句試試?” 那妹子到底是有點怕方寡婦的巴掌,再也不多說什么,只狠狠跺一跺腳,嘟著嘴沖進了屋子,“砰”的一聲,只聽門被重重的關上。 清官難斷家務事,林倩在場看著這一切,表情有些尷尬,方寡婦的表情也變得訕訕的,“小孩子不懂事,叫林家丫頭你看笑話了。” 林倩不自然的笑笑,“沒事兒,meimei這還算好的,嬸子你是不知道,我在當年跟她那么大歲數的時候,性子比她還潑辣呢。” 方寡婦嘆一口氣,語氣里帶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說這現在的孩子,咋這么難養,事事都要跟父母對著干,打又不舍得打,罵上幾句也不頂用,下回還是該咋樣咋樣。” 方寡婦不住的發著牢sao,林倩知道她其實并不是需要自己真的出什么主意,而是需要一個傾聽者,只得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都還是小孩子,心性幼稚,等長大了就好了。” 方寡婦搖頭,表情很是感傷,“等到她長大,我不知道還在不在這個世上了,林家妹子,你說你也大不了幾歲,咋就感覺這么懂事呢?” “大一歲也是大啊,”林倩看著她這樣,心里也難受,只撿了那好聽的話安慰,“方嫂子,等meimei長到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懂事了的。” “要真是你說的這樣就好了。”方寡婦嘆了口氣。 兩個人絮絮叨叨的說了會兒話,方寡婦的精神明顯好了些,又打量著想上前準備推磨,但又礙著林倩在,表情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頗有點坐立不安的意味。 林倩頗有眼力勁兒,忙道:“嬸子,我這今天來就是想給你送點蜂蜜,順口就想問你一句,知不知道這附近有哪家收蠶繭子?” “收蠶?”方寡婦愣了一下,“妹子,你養蠶之前我實話就跟你說過,你當時還硬是不信,這片兒前幾年倒是時不時有人下鄉來收蠶,今年硬是連個收蠶的人影都沒見過了。” 她嘆一口氣,“你那蠶是個賠錢的生意,嬸子真的當初不該賣你,正好賣蠶的那些錢還剩下一些,要不你就把它拿回去吧。” 林倩見方寡婦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急急忙解釋:“這又是說哪兒的話啊?嬸子您賣給我那些蠶我心里高興都來不及呢,哪有現在還把錢拿回來的道理,其實嬸子我不瞞您說,我之前也打聽的八九不離十了,就是今兒湊巧路過這里,順便進來多問上您幾句,您可別多想,動不動就說把錢退給我了,不然以后我都不敢上門了。” 方寡婦的表情很是狐疑,“你該不是在整瞎話蒙我吧?這都多少天沒人下來收蠶了,你這么順利就找到收蠶的人了?那人叫什么?哪兒人啊?” 都是瞎編的話,自己哪里能知道哪些收蠶的人叫什么,哪里人啊,林倩心里暗暗叫苦,又怕照實說了,那方寡婦非得把自己給過的錢還回來,只得不動聲色繼續胡編:“就是我之前去城里擺攤認識的一個老板,人家外地人,說了您也不認識,正在城里做著這真絲生意呢,滿地兒的尋蠶繭,這不,正巧就遇上我了。這話我哪能蒙您呢,又沒啥好處。” 方寡婦聽她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才有點相信,“說的也是,那你可要跟人家談好價格,這年頭收蠶的人到底不多了。” “知道了,放心吧您。” 眼見著那方寡婦開始掃地上的玉米面兒,林倩也坐不下去了,尋了個借口,急匆匆從那方寡婦家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