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生死相許
這還真不能怪她膽小,那么陡的五層高塔,你試試看從水晶一樣光滑的外墻爬上去啊! 一直到徒弟抱著她躍入四層議廳的落地天窗時,她都仍不敢睜開眼睛,生怕看見兩人一起直墜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此刻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覺實在太美好,傾墨幾乎都快忘了疼了,但是突然一下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任誰都會感到緊張。 她緊張地偷偷往外瞄了一眼,誰知就是這一眨眼的工夫,便讓她不經意捕捉到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是你!可惡!”認出那人的一瞬間傾墨簡直要氣炸了,也不顧身上的傷掙扎著就想過去揍他。 從她的表情變化中已然讓蕭君祈準確辨認出兇手,他將懷里炸毛的小貓又抱緊了些,凝水成冰的雙眸寒氣逼人地盯向一身青衣的兌君。 “既然敢做,想必閣下也定然敢當。”他的語氣波瀾不驚,自然得就好像在說今天吃什么一樣,但那周身透出的凜然不容侵犯的氣質,卻像極了一個人。 除了雙眼隱在黑色斗篷里的坎君,在場諸位幾乎不約而同地望向主座上的南宮宮主。 之前見到這少年時竟未察覺,他的五官與宮主居然有八分相似!或許是因那雙總是透著真誠友善的清水眸子太過耀眼,蒙蔽了人們對其余細節的注意。不過此刻這雙眼睛中的神色,倒是與他原本的氣質頗為匹配,故而才喚起了眾人的似曾相識之感。 塔內的守衛反應亦是不慢,數名高手眨眼間便從外殿閃入,竭力護駕。可就在他們剛要動手捉拿擅闖圣塔之人時,卻被宮主一個凜冽的眼神全數逼退。 見此情形,聰明者只需稍微聯系前因后果,便已經猜出了這位少年的身份,這種時候倒也不急于插手,難得袖手旁觀地欣賞起這出好戲——譬如從剛剛開始就一派氣定神閑的離君。 沖動者急于證實真相,早已按捺不住地站起身來,卻在開口的剎那遭到明眼人阻攔,只得隱忍不發——譬如被巽君一把拉住、無奈坐下的震君。 知情者礙于自己的身份角色,缺乏合適參與立場,加之今日造成的局面還牽涉到當年秘事,于此心中有愧,不敢多言——譬如被眾人尊為“天機長老”的艮君。 清心者向來只欲置身事外,此時自然保持了以往常態,緘默不言——譬如巽、坎二君。 當事者則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局中,所幸其人并非凡夫俗子,即便是當面對峙亦處之泰然。只見兌君神情自若地回道:“本君行事一向無愧于心。” “騙子!虧我還把你當作好心的神仙!”唐傾墨憤怒地喊道。她好不容易才掙開阻攔,卻因渾身脫力險些軟倒在地,蕭君祈連忙將她攔腰抱穩,眼里滿是心疼。 也正是因此,他看向兌君的目光愈發冰冷,“你將我師傅傷至這般,竟有臉說問心無愧?” 即便他這么說,兌君的臉上還是毫無慚愧之色,而他倒也無意隱瞞,居然慢條斯理地向眾人陳述了一遍事情經過。 述罷,他一片坦蕩地朝傾墨攤開手掌道:“姑娘,本君自始至終就從未說過自己是神仙,亦從未欺瞞過你任何一句話。你向我求藥救人,本君念你一片誠心,勉強答允,將隨身所攜唯一藥物給了你。其時亦告誡過你藥效如何,甚至再三勸阻,只可惜你執迷不悟。如今人也救了,該輪到你付出代價時,你卻因不堪承受而歸罪于本君,憾哉!此無異于恩將仇報。” 這番話將他的賜藥之舉解釋得義正言辭,偏他先前所言又確實滴水不漏,就連唐傾墨竟也無言以對,憋得原本蒼白的小臉竟也漲出一絲血色。 蕭君祈卻是聽得又驚又痛,驚的是師傅居然為了自己如此以身犯險,痛的是自己的無能和遲鈍卻害她受了這樣的罪,一時心里百感交集。但對導致她中毒的罪魁禍首,他仍是怒氣難平,出言質問道:“既然你知曉其中半粒有毒,為何還非要讓人服下?” 兌君輕蔑地冷笑了一聲,自負道:“本君親手所制之藥,世上千金難易。即便一半是毒,又豈有浪費之理!” “你根本不是人!”蕭君祈的眼中閃現出恨意。竟然只是因如此可笑的理由,便隨意地草菅人命,此人簡直就是泯滅人性! “放肆!”久未發言的南宮宮主忽然嬌叱一聲,指責他道:“口出污語,辱罵長輩,這便是你十幾年來學到的禮節教養嗎?” 蕭君祈聞言一顫,情緒五味陳雜。可是看到懷中少女蒼白如紙的樣子,他的心又忽然狠下來,咬牙道:“是,教過我這些的就只有爹和掌門,可他們如今都已不在,我一個人還有必要學給誰看?” 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宮主眸中的盈盈星光瞬間黯淡,隱隱還有霧氣浮動。她的語氣不由自主地軟下來,“你……” “給我解藥……”他卻突然打斷她的話。蕭君祈低著頭,好像瞬間被抽干了力氣,聲音輕得如同蟲鳴,卻又似承載了千鈞的重量。 唐傾墨的呼吸忽然開始減弱,她手心里的黑血像止不住一樣不斷溢出,那雙總是含著狡黠和明媚的大眼睛也在失去光澤,顯出油盡燈枯之兆。 兌君已經注意到她的狀況在不斷變差,卻絲毫沒有出手救人的意思,反而無情地丟出四個令人絕望的字眼來——“此藥無解。” 那一剎那,沒人看清少年是如何移動的,只感到一陣裹挾著濃烈殺氣的暴風近距離呼嘯而過。下一秒,他就出現在了兌君面前,狠狠掐著對方的脖子,眼神暴虐而嗜血,宛如死神降臨。 除了輪椅上的坎君,在場之人全部“噌”地一下站起,神色緊張地盯著他的動作。南宮宮主是最先反應的,圣潔如雪的臉龐上滿是驚恐之色。 “救她,或者你死!”不容拒絕的強硬口吻,幾乎讓人心神顫抖。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常人,縱然被掐住脖子,兌君仍能勉強地保持一絲微笑,連語氣也超乎尋常的平靜,“即便本君死了,她也活不了。” 眼看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就要陷入兌君白皙單薄的皮膚里,宮主再也無法坐視,急速沖上前制止——“住手!” “哧!” 只聽一道皮開rou綻的撕裂聲驚然響起,所有人的視線都牢牢鎖在突然狂暴起來的少年身上,卻未注意剛剛還被他抓在手里的青衣男子這時已橫貫出老遠。 鮮血飛濺。 不是兌君的血。 宮主染血的右手在輕顫。對一個身經百戰的絕頂高手而言,無論殺多少人都不該讓雙手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蕭君祈拖著傷重的手臂,在周圍急劇增多的人群間,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回到唐傾墨身邊。他輕握起她的手,被割裂的掌心貼著她的,十指相纏,紫黑的毒血和猩紅的鮮血交融在一起,難分彼此。 唐傾墨的意識有些游離,卻仍能辨認出他清澈如水的眼睛,她本能地想離他遠一些。因為毒性已經滲入骨血,若他的傷口接觸到,自己也會中毒。 她試了試,卻怎么也掙脫不得,每一寸手掌都被他貼得緊緊的,頑固又執著。 “記得月老祠的約定嗎?共度患難,共享福澤,永不離棄。不管到哪里,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君祈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深邃目光流連在眼前柔弱的嬌顏上,似憐惜,似不舍,一往而深。 傾墨的眼淚忍不住就滾落下來,身體也停止了掙扎,反用自己微薄的力氣握緊那雙寬厚溫暖的手,聲音漸漸低微,“嗯,有你在,去哪我都不怕……” 在自己也因失血過多而暈迷的那一刻,蕭君祈恍惚聽見宮主慌亂到近乎失態的嘶啞聲音——“來人!不論付出任何代價,一定要救醒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