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忘卻之樂園(完)
如果是像講給少年人聽的熱血故事里那樣,背叛之人應當是會像個瘋子似的,馬上面目猙獰著狂笑起來。 畢竟馬上就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愿望了,長久閉鎖著的心情苦悶依此解脫,就這樣大笑著放松片刻,似乎……似乎也沒有什么錯嘛? 只是這真的很好笑嗎? 緊緊擁抱著那不斷涌出黏稠漿血的高大身軀,前所未有的熾熱感灼燒著神魂。面容空滯的少年呆滯原地,沒有任何的動作,似是不愿就此松開那只破體而入的尖利手爪。 此時此刻,薩塔不知該表現(xiàn)出怎樣的表情。 沒有人在逼迫他行事,這只是他依從本心所做出的選擇,就像花種茁壯成長那樣不需要理由:他要脫離宿命的束縛而不惜任何代價,任何代價,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可當那只利觸真正洞穿了戰(zhàn)友毫無防備的脊背之既,少年原以為自己不會有任何多余的心理負擔,可又怎料到自己如今卻是一動不動宛若木偶一般,只是失魂落魄著,同樣迷茫了。 自己究竟該怎樣去面對他的感情?是該當場流下淚水,為自己的背叛行徑作懺悔或是辯解;還是假模假式地輔以戲劇化的瘋狂咆笑,籍此掩蓋源自內(nèi)心的不安惶恐;亦或是徹底撕去面皮,厲聲呵斥這不公命運對他單獨的寵愛? 凝視著那張滿是不解與困惑的熟絡面龐,薩塔只覺得自己重新變回了一只無魂的木偶,空洞之軀全然感受不到任何的波動刺|激,自是無法擁有那些奢侈至極的鮮明情感。 奧蘭多張了張嘴,只是吐出來一口帶著臟器碎屑的污血,嘟噥著嘴似乎要同他說些什么。 可這被線束所cao縱著的木偶卻是退卻了,主動退卻了半步,他就仿佛是在害怕。 在害怕什么?哪怕薩塔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他是在害怕這位兩度棄誓墮落的戰(zhàn)友就此開釋了,沒有任何的怪罪與斥責,轉(zhuǎn)而是選擇原諒他所犯下的逆罪——就像尊女神曾經(jīng)寬恕祂尚屬蒙昧的首席使徒那樣,神原諒了凡人。 環(huán)繞于身側(cè)難消的氤氳黑氣悄然凝實了。族裔之戒些微閃放的清光溶于其間,那霧氣頓時如有靈的活物,不斷攀附著少年的每一寸肌膚,勾勒出由無數(shù)道由黝黑殖質(zhì)所構(gòu)的繁密線束。 直至那張不復人氣的骷髏面甲,將少年眼中最后一絲的迷茫光亮徹底吞噬之時。他仍舊是在逃避著,宛如木偶一般,不敢,也不能展露任何的表情。 剎那間,那只尖銳觸須便是在那無形威壓下齊整斷裂,瞬息湮滅作了無數(shù)飛灰。而那被洞穿的血rou頓時轉(zhuǎn)化作了堅實鐵鎧,伴隨著重新凝聚而成的赤黑光亮,保衛(wèi)著那煥然一新的堅毅肌膚。 被頭盔完全覆蓋了面容的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只是不緊不慢地面對著彼此,用著最后的默契互相退卻了一步。自此之后,懷揣著相同目標的兩人就必須毫無保留地施展自己的全部力量,徹底殺死對方。 時間的變遷會讓朋友變?yōu)閿橙耍拖耧L改變自己的方向那樣簡單。 最終,還是由奧林率先回應了。 光芒閃爍,紅劍之鋒便是裹挾風暴襲來。無數(shù)無形風刃將周圍時空撕裂,亦是會將那站定不動的身軀一并扯碎,仿佛逼迫著對方就此丟掉那些不必要的冗雜思緒。 經(jīng)由女神之力而突變了模樣的異人不動,僅是叫雙手緩緩積蓄著龐大的法術(shù)洪流,將那呼嘯之風視作無物。 待到風刃襲來之時,只聽一連串的清脆爆響,無數(shù)泛著幽黑光亮的細密顆粒迎風升騰;隨即便是在無窮盡地湮滅崩壞當中,消弭此等偉力于無形虛空。就仿佛它還在依照著人世間的法理,須是等到了自衛(wèi)條件達成之時才可防守反擊。 撕裂時空的風刃消弭瞬息,緊握在掌中的能量洪流頃刻宣泄而出,光耀熱烈,似是要將整座樂園也一并消融在這道熾熱浪潮。 只是同樣的。身處儀式之中,所有的外物技法都是無意義的;能夠徹底毀滅彼此的,只有赤|裸裸的徒手rou搏。 再度界定了約束的瘋神毫無遲疑。周身彌散的赤紅光霧脩然扭曲,隨即祂便是自天幕裂隙當中再度現(xiàn)身,宛若隕星墜落,以全身力量按壓紅劍鋒刃向著異人當頭斬下! 但就在鋒刃行將斬落前夕,無數(shù)的繁密觸須自虛空中突兀暴漲增殖,直直交織層疊為一巨繭,將異人身軀完全包裹其中——先前旁觀了儀式全過程的異人自然是不會疏漏這點細節(jié),所作法術(shù)也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待到劍觸相撞,應聲炸裂的無形波動停滯之際:借以無數(shù)細密觸須犧牲,層疊之繭方才完滿擋下了瘋神的試探性攻勢;隨即便是趁空隙攀附而上,嘗試就此束縛住對方行動的同時,還要用那些破膚而出的鋒利口器撕咬、吞噬瘋神的力量。 見一擊斃敵不成,不曾戀戰(zhàn)的瘋神當即抽劍離去,cao弄權(quán)柄之力順勢升騰而起;同時于身側(cè)聚以呼嘯之風,干凈利落地將那些不斷啃蝕著身體的蠕動惡觸瞬息湮滅。 只是無翼之神升騰到了空中,祂才是發(fā)現(xiàn)腳下那從未多作留意的破敗大地,已是盡數(shù)溶溺于那翻騰的烏黑之海深處。 無數(shù)破土而出的尖利觸須宛若海中之林,不斷隨風蕩漾著那不知根源的粗壯身軀,更是不時迎風爆炸,叫那些噴濺而出的卵狀頰囊濺落焦海,再度繁殖增長出又一片新生密林。 更有甚者已經(jīng)隨著那不斷升騰的漆黑霧障,在將虛空一并污染的同時,叫無數(shù)細密小觸扎根其間,不斷扭曲那迎風爆炸的尖利身軀。幾乎只是眨眼瞬間,海浪已經(jīng)完全席卷了那目之所及之地。 除開此刻所勉強站定的虛空光亮處,瘋神如今竟是尋不到一處可供落腳的實地?真是可笑! 抬手就是一道含帶著毀滅之力的劍芒斬下,那些本能向著天幕增殖的尖利觸須來不及躲避,登時便如玻璃般解離碎裂開來。其余利觸見狀卻也不躲,反倒是悍不畏死地主動迎上劍芒,試圖盡可能消毀其中哪怕一星半點的力量。 但燦若星輝的劍芒一往無前,全然無視了觸須阻攔,直直深入那被覆蓋著的地面深處;而后一道震顫世界的無聲巨響,那不斷翻騰、近似焦油般黏稠的烏黑之海頓時炸起一道滔天巨浪,宛若火山噴發(fā)一般,將無數(shù)破敗碎石一并炸上了天幕! 只是如此威勢,卻仍是沒能將這焦油之海蒸干。因勢而起的翻騰之海旋即向著那炸裂而出的短暫空洞壓下,然后僅是翻騰了些許波浪,便是悄無聲息地用那同源的無窮偉力將其填補完滿,仿佛從未有過任何改變。 唯獨是那些觸須們,它們仿佛是就此畏懼祂的力量:不僅不再向上增殖伸展,反而是主動向內(nèi)蜷縮收緊,僅叫那些猙獰尖利的爪牙口器對著天幕不斷蠕動著,揮舞著;就仿佛受到威脅的刺猬果斷收起柔弱要害,拼命漲大著脊背尖刺以求自保。 瘋神沒有過多關(guān)注這些,祂的視界正來回不斷掃射著那幾乎吞沒了一切光亮的焦黑之海——異人的痕跡就仿佛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它的真實方位。難不成是它本身畏懼了,才會叫情緒影響到這些一體同源的外延肢體? 可像它這樣做事不管不顧的瘋狗,當真是會因為一點挫折而就此放棄畏縮嗎? 瘋神加緊握住了手中紅劍,再度全力搜索著自己有可能遺漏的任何細節(jié)。這不僅是出于對它本人習性的熟悉,更是那同源力量不斷向著自身告警的緣故;為了儀式圓滿完成,兩人彼此所持有的力量必定會被程序設法調(diào)整平齊,自己沒有任何托大的理由。 可他的氣息一直就在自己身邊,但他究竟會藏在哪里? 百思不得其解的瘋神凝望著腳下那烏黑之海,當即又抬手斬下一劍。伴隨那裹挾毀滅之力不斷墜落的璀璨光芒,就在那光亮反射出自己面龐的那一瞬間,祂卻是沒由來的回想起兒時摯友曾經(jīng)的告誡:“你記住,有光的地方才會產(chǎn)生陰影。” 剎那間,一對增殖著無數(shù)細觸的纖細雙手猛地纏住了瘋神的雙腿! 自身軀陰影當中再度現(xiàn)身的異人咆哮著,瘋狂催動女神經(jīng)由族裔之戒所賜予它的神之權(quán)柄——原本肢節(jié)甲質(zhì)密布的腹腔處,頓時炸裂出一張布滿尖牙利齒的血盆巨口!那如蛇般扭曲的烏黑肚腸,此刻更是同那些尖利觸須般別無二致。 不等瘋神反應,它便是和著那口牙暴漲的繁密肢觸一并扭曲咆哮起來,死死咬住祂的身軀不放!然后便是在不斷的啃蝕打斗當中催動著全身力量,不管不顧地向著早已準備妥當?shù)慕购谥I钐帀嬋ィ?/br> 猝不及防之下,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而同樣抓住了機會的瘋神亦是厲聲嘶吼著,叫那雙利爪不停撕扯著它異化身軀的同時,毫無保留地將那十二權(quán)柄盡數(shù)熔融為一。宛若將綁在身上的炸藥包就此解除保險,拼盡全力地拉扯著彼此的方向,頭也不抬地朝那道含帶著毀滅之力的璀璨星芒徑直撞去! 伴隨兩顆瘋狂之星相擁相殘,星之光亮就此同步墜入深海之中的瞬息:一抹僅存黑白二色的純粹之光,無窮盡的磅礴能量宣泄而出,徹底撕裂了這道搖搖欲墜的灰蒙天幕;叫黑潮消融于大地深處,叫光亮重新照耀著整個天空。 光亮溫和,附著于身軀之上的黝黑甲殖就此潰爛崩裂,不斷分泌那泛著灰白的黏稠漿液,同那赤金之血緩緩匯聚出溪流一道。而那套受祝福的神圣鎧甲,如今也不過是破爛一堆;僅是有最后幾枚鋼片勉強牽貼著身體垂落下來,遮蓋著那被蒸干了血rou的空洞創(chuàng)傷。 兩敗俱傷的瘋神與異人躺倒在地,全然不復之前那般或圣潔或污穢的瘋狂模樣。 重歸于人身的兩人只是艱難喘息著,誰也不肯放棄——這儀式還未決出勝負,他們心里明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那最后的時刻。 奧林拄著光芒熠熠的紅劍自地面艱難起身,隨即扯下那串浸潤著鮮血的玫瑰木念珠,一邊口吐污血,一邊徹底碾碎了這源自過去的枷鎖。雖說為消解那神賜之同源權(quán)柄,自己所持有的權(quán)柄已是就此消解離散,但殘存于其間的最后一絲力量,足以支撐他贏下這場儀式的最終勝利。 要想贏得現(xiàn)在,必須斬斷過去! 哪怕要就此變成另一副陌生模樣,薩塔也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只見那癱軟在地的疲乏身體微微顫抖著,不斷向外涌動的赤金漿血只一停滯,旋即便是逆流而上,克制著氣息悄然匯聚在那深可見骨的手腕豁口——在那尚未焦糜的手腕肌rou內(nèi)里處,鑲嵌著一顆毫不起眼的烏黑珍珠。 伴隨著赤金色的魔化鮮血附著在那珍珠表面之瞬,旋即閃過一抹極易察覺的微弱明光。 而在那光芒消散過后,那遍布傷口的左手掌心當中赫然出現(xiàn)一根嶄新的金屬粗管——那金屬管平凡的好似隨處可見,從外觀上全然看不出任何的價值要如此嚴密地加以保存。 只有一枚標簽膠紙張貼在管壁,用著普通人怎么也辯識不出的古怪字符,標注著一句難以明析的警告:【最后的手段】 霎時間,率先恢復了力量的奧林便是手提長劍飛馳而來,只一記直刺朝著少年的胸口襲去。可薩塔也僅是比他稍微慢了幾秒鐘時間而已,猛地從外露的心臟處扯下那根空空如也的金屬管劑,少年沒有任何退讓,反倒是挺起胸膛直接向著劍鋒沖去! 噗呲入rou聲響,那柄神力些微的鋒利紅劍便是不偏不倚地精準洞穿少年的心臟。可薩塔卻仿佛是毫發(fā)無傷一般,只是口吐著泛粉的詭異鮮血,隨后更是在奧林難以置信的注視當中,用自己的血rou手掌生生擒住那吹毛立斷的鋒刃! 不敢托大的奧林當即持劍上挑,挑著那顆砰砰狂跳著的鮮活心臟,徑直切開了少年的肩頭及半個胸膛! 可薩塔僅是身形一僵,空洞無物的殘破心房當即是暴漲出了無以計數(shù)的細密rou芽,僅是瞬息之間,那顆活蹦亂跳的嶄新心臟,便是連帶著渾身上下所有的怖人傷口煥然一新! 趕在奧林猝不及防之瞬,被劍刃貫穿的鮮活心臟憑空爆裂開來,叫那富含魔力氣息的綿密漿血將他淋成了個落湯雞,急忙捂雙眼刺痛向后退卻幾步。 而擁有了怪物般恢復能力的薩塔仍是不依不饒,只見在胸腹恢復如初的檔口,他竟是叫食指指尖凝聚出了一道輝光鋒刃,而后從喉頭開始,活生生地將整個軀干自上而下地割開來一道平滑裂口! 伴隨著破脊而出的純白軟觸代替雙手,將不住顫抖的血rou腔體向著左右撕裂伸展;無數(shù)蓄勢待發(fā)的魔化漿血登時噴涌而出,隨風息畫作了無數(shù)點繁密雨珠,托舉著少年的軟弱身軀悄然脫離地面,更是為這空洞之人浸染上了一層詭異的圣潔之美。 與此同時,一股令人不悅的怨毒生氣悄然侵入了這了無生機的死寂之地。伴隨著時空中無法停止的龜裂波動,一股致命的激|情熾烈,突然從胸膛破裂處迸射而出:以棄絕希望的空洞軀殼為終極之門,源自無盡痛苦之獄的諸多生靈齊聲頌贊,適時顯現(xiàn)出了那無窮盡的罪厄形體。 不過這些齊聲頌唱贊歌的惡魔卻并沒來得及歡呼雀躍,聯(lián)通兩個世界的大門一旦開啟,所要面臨的結(jié)局可就不是它們所能決定的了。 當那些惡魔被長久難滅的饑渴欲望所沖昏了頭腦,自門扉踏入此世的那一刻起,真神埋骨地所含帶的無窮威勢,便是毫不留情地鎮(zhèn)壓這些來自下層界的罪厄?qū)嶓w,叫這些本就在大事件后集體衰弱的實體們越發(fā)虛弱。 更何況門扉本身亦是有著自己的欲罪。第一批顯現(xiàn)出身形的下級惡魔還沒能站穩(wěn)腳跟,從天而降的強橫重壓便已經(jīng)將這些猝不及防的實體碾滅成血泥,返還成了無數(shù)狀若晨星的淵獄本質(zhì),被門扉本身盡數(shù)吸收殆盡,逐漸在頭顱之后形成一輪略顯殘破的空心光環(huán)。 而后伴隨著淵獄本質(zhì)對門扉的增持加固,越來越多高級惡魔也逐漸能夠輕松掙脫淵獄意志的束縛,通過門扉前往另一個充斥著魂靈的美味世界。 只是伴隨著那一去不回的諸多部屬,以及門扉本身的愈發(fā)狀大,叫許多懷有命運以及智慧的惡魔逐漸心生疑慮,紛紛拒絕了這千載難逢的號召,或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而遲遲無法趕到門扉之前。 絕大部分惡魔沒有這等幸運:無論遠古的還是新生的、聰慧還是愚鈍的、有靈的還是無靈的,在滿心歡喜帶著純粹熾熱的激烈情感踏出門扉的那一瞬間,便是統(tǒng)統(tǒng)被那雙重威壓返還本質(zhì),供以不斷暴食吞噬的門扉不斷的壯大完滿。 其中僅有些許美型之物僥幸逃得一命,被允許獻上自己的物質(zhì)身軀,以成為這榮光圣象華美身軀的部分點綴裝飾;待到圣潔軀殼得以最終完滿,門扉獻于淵獄意志的燔牲之約就此完成。 待到奧林終于抹清眼前的污血腐蝕之際,這內(nèi)刻于血rou骨骼當中的傳奇法術(shù),已然隨著門扉閉合完成了最終的構(gòu)筑。 緊閉雙眼的純白圣象靜滯無聲,僅是叫光紗遮籠著那僅有五米高度的瘦削軀體。伴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空靈嘆息,只見圣象手中所捧的不斷躍動的赤金之心,此刻悄然化為一抹金白明光溶沒于天際光明;原本隨儀式停滯而一并停滯的世界,卻是不受控制地主動流轉(zhuǎn)了。 不是依托著宿命之儀式所帶來的絕對平衡,乃是由自己親手促成的真正變化。哪怕經(jīng)由淵獄意志而成的虛擬神力并不足以一擊制勝,哪怕自己所獲得的優(yōu)勢只有輕若毫毛的一絲;只要自己能夠跳出那令人窒息的宿命束縛,也就足夠了…… 霎時間,攻守逆轉(zhuǎn)。依存于假象之人揮舞著純白巨觸,主動向著那僅有長劍護身之人鎮(zhèn)壓而下——既然戰(zhàn)斗經(jīng)驗之間的鴻溝無法彌補,那就用純粹的力量差直接碾過對手好了! 橫貫天幕的巨觸哪怕當頭打下,源自內(nèi)心深處的傲慢仍是穩(wěn)固著真實之軀;奧林沒有避退分毫,他只是主動邁開雙腿,橫劍迎難而上。 紅劍與白觸相互交碰,沒有聲響,沒有光亮;神力些微之劍無法斬斷白觸柔軟,實質(zhì)虛幻觸須亦無法折彎紅劍堅實。有且只是隨著不再停滯的時空流逝,叫彼此相互承擔著這致命激|情,于劍觸之上逐漸浮現(xiàn)了細碎裂隙。 畫面也逐漸失掉了意義,揮舞著武器的兩個身軀只是不斷攻殺著,不斷靠近著;可誰也無法就此擊敗對方,有型的武器從不停歇地激烈交碰著,在時空當中拖出了一連串的綿延殘影,可什么變化也沒有發(fā)生,他們只不過是再度陷沒于另一個無止盡的循環(huán)當中罷了。 不知怎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來。
或許在世界停滯之時,他們還能保持著極度的熱情,繼續(xù)永無止盡著互相廝殺直至最后一人。 可如今時空之風恣意流逝,那足以擺脫宿命的夢寐以求的契機降臨在兩人身側(cè),但他們卻仿佛真的隨時間疲乏了——越是揮舞著雙手之延生,手上的動作便越是rou眼可見的遲緩起來,叫那些足以讓對方一擊致勝的致命破綻越發(fā)明顯了。 但兩頭失靈的斗獸全然無視了這些細節(jié),仍是機械式地揮舞武器,機械式地相互碰撞,機械式地不停變化著步伐相互靠近。直至時空之風悄然懈怠了,再無力量的兩只手臂彼此一碰,含帶著神性的外延就此碎裂作無數(shù)光點,如雨般打在身上。 從轉(zhuǎn)瞬即逝的失神迷惘當中蘇醒過來的兩人突然意識到,如今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是那觸手可及的最后一步了! 剎那間,無聲咆哮著的斗獸幾乎是同時出手,同時緊握手中斷劍與殘肢拼盡全力地向著彼此不復存在的心臟捅去。 到最后,奧林的速度還是要比薩塔快很多。華貴高潔的虛擬之體,在勇敢者面前也不過是一觸即碎的精美瓷器;僅是支撐了須臾,便是在那不復燃燒的焦枯斷劍前就此土崩瓦解,將那具畏縮膽怯的瘦弱身軀重新暴露在了冰冷的陽光之下。 斷劍穿透了那層薄若蟬翼的灰白肌膚,只消再刺入一厘,他就徹底成了喪家之犬。 可薩塔是幸運的。像他這樣壞心腸的孩子,總是會被很多深愛他的人好好保護著,叫他永遠也長不成真正的大人。 不再模糊的消瘦身影張開雙臂擋在了他身前,在被焦枯之劍刺穿之時,用自己不再躍動的微小之心代替了他。 惡魔是背棄了樂園的墮落靈魂,是失掉了實體的虛無情感;因為沒有心臟,所以才會無比渴求那得以承載激烈情感的物質(zhì)實體。 使魔是其中最為愚蠢的惡魔,是下層界里最愚蠢的蠢貨。因為太過渴求著實體,所以寧愿是犧牲自己僅有的自由,寧愿將自己的生命存續(xù)寄存于他人的心房,成為一顆予取予奪的小小附庸,也要同那活蹦亂跳的熾熱之心緊密貼合,哪怕只有片刻的依存也好。 蠢貨就是蠢貨,就好像這將要失掉的熾熱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了。又不是找不到合適的新人了,明知道只要解除血契就能保全自己,明知道他只是把自己當成工具來用,明知道自己一旦沖上去必死無疑,連返還成淵獄本源的機會都沒有…… 長發(fā)齊腰的尼亞不會說話,連笑也沒有力氣了。她只是用盡了最后的力量,對著那張與自己別無二致的熟悉面龐輕輕一吻,而后兩只手緊密貼合為一,代替她所深愛的那個人將殘劍向前刺去。 那吞噬了無數(shù)惡魔,獻祭了自己的脊椎與心臟,失掉了一切深愛自己之人方才換來微弱的優(yōu)勢,終于是在此刻得到了回報——噗呲透rou聲響,破碎不堪的勝利之劍宛如一把崩齒鋼鋸,靠著那最后的力量,在艱難洞穿了那毫無防備的心防瞬息徹底湮滅殆盡。 行將失掉意識的奧林跪伏在地,只是捂著自己不再有感受到寂靜胸膛,神情空前淡然。 默默離散的生命氣流緩緩消逝,溫和的時間之風吹打在面龐上,終于不再有那種令人窒息的粘滯感。不論如何,至少有人活了下來,至少所有人的犧牲不會付諸東流……這樣也好。 趕在自己就此消逝之前,奧林主動向著薩塔伸出了手,要恭賀這個重新奪回了感情的小個子贏得了勝利。不必悲傷,當女神降臨之時,他將會端坐在天國王座面前,永遠祝福大家這段來之不易的情誼。 涕淚橫流的小家伙沒有拒絕,他連忙是踉蹌著腳步走到即將永別的友人面前,要同他作最后的告別。 只是這無情的時間之風永恒流逝,卻是從未停駐下腳步,從未聆聽諸苦凡人那來不及訴說的小小悲愿。 就在薩塔伸出手將要與友人緊握之時,突兀襲來的遮天巨爪卻是搶先一步,將這個毫無防備的嬌弱身軀打倒在地,叫他再無翻身之力。 “呵,凡人的智慧。命運的洪流,無人能夠阻擋。就算是神的容器,也不例外。” 那煥然一新的漆黑巨龍傲慢地舒張著雙翅,旋即在那極度輕蔑的譏諷聲中悠然飛升至天幕,旋即攜帶那還復完滿的無上神力,悄然消失在了陰影與光明的夾縫之間。 眼睜睜看著友人被擊倒在地卻無能為力,自身已然也走到了生命盡頭的奧林只一失神,而后忽然明了這突如其來的緣由。 到頭來,我們還是沒有逃脫宿命啊…… 奧林唯有一聲嘆息,緩緩閉上了雙眼。 沖天的赤黑光芒再度閃爍,躺倒在地的活物就此失掉了,叫一個身著烏黑長袍的高大身影站定了身形。那被兜帽所遮蓋了面容的活物張開了雙翼,那是一雙潔白無瑕的高潔羽翼,是獨屬于消失于時光長河的白魔神【鑰石】的真神象征。 鑰石抬起被兜帽牢牢遮蔽著的頭顱,遙望著天幕上那不再出聲的塞拉菲娜:“這種虛偽的樂園,我會親手將它摧毀。” “我會徹底消滅何蒙庫魯斯,終結(jié)這樣無意義的犧牲輪回。所以……直到我將它徹底消滅的那一天,直到那天一天到來之前,等著我。” 伴隨著霧氣環(huán)繞炸裂,一道不知通往何方的漆黑門扉悄然出現(xiàn)在了再無氣力的絕望少年身旁。 鑰石知道她不會回應,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旋即低頭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朝著門扉走去。 行至道途終末,行至門扉之前,行至少年身旁;無言的真神忽然停滯了動作,就像風堪堪停下了它的腳步。 鑰石微微抬頭,似是想要回過頭來再看那最后一眼。可祂還是沒有如此,只是重新低下頭顱,默不作聲地邁過那抹赤黑,連同門扉徹底消失不見了蹤跡。 而塞拉菲娜只是雙手合撫胸前,長久注視著這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祂徹底離去了,失聲的祭司終于是喃喃顫動著薄唇,像是對再也聽不到話語的兩人作那遲來的回應: “可憐的人,你是個可憐的人……可憐……可悲……” 烏黑的圣潔羽翼應聲舒張展開,宛若溫軟淡漠的懷抱,悄然包裹著黑發(fā)母親的臂膀胸膛。閃亮的清明光芒好似太陽一般冰冷,徹底替代了曾經(jīng)的那對溫潤暖色。 而后,就仿佛神圣典籍當中所描述過的那樣。 世有苦難紛爭糾擾,眾生靈的母親、有著仁慈大愛的至尊女神不忍見祂的血胞受難,卻不愿叫自身之愛毀害了凡俗;于是神緊閉了雙眼,攜眾神還復天國之前,與那有信之人立下了誓約。 當凡世間的紛爭與刀兵盡數(shù)消弭了,當凡世間的一切罪惡消盡了,自天國降臨的仁慈母親必將以吟唱搖籃曲一般的柔和,吟誦著與我們所立下的誓言。 祂將消弭痛苦,祂將解除病痛折磨,祂將賜予無窮盡的美食與佳釀,祂將施以永不停歇的愛,她將指引著所有蒙受過人間苦難的血胞們,一同前往那沒有痛苦、饑餓與死亡的永恒樂園,忘卻一切的樂園。 女神緩緩合上了雙眼。 悠長的時間之風也終于是停下了腳步,和著那逐漸逸散的溫和光亮,悄然撫慰著過去與未來這對雙生子,叫它們在仁慈母親的溫暖懷抱當中沉沉睡去。 溫潤至極的輕柔女聲隨之悄然哼響,那是一首不為任何人而作的搖籃之歌。 通過我進入苦痛消弭之地 通過我進入水草豐饒之林 通過我進入永恒忘卻樂土 迷茫者請聽我為你解答 我是神權(quán)神志神愛之化身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造物 我將現(xiàn)在于你一同長久 進入者請隨我一齊忘卻苦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