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姻緣天定進行時(六)
在距離蘭齊朵生辰還有三日的時候,長義進宮了一趟,將公主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仔仔細(xì)細(xì)向康泰帝匯報了一遍 “……殿下不愛那華麗的東西,但小姑娘家生辰太素凈寡淡了也不好,因此奴才就讓人去西江府訂做了一套茶碗碟子,花樣子都是對照水果、還有一些吉祥物的樣子燒成的,如此一來既不顯得過去素凈也不會無趣,那些到公主府做客夫人小姐們也與有榮焉。” “嗯,你做的很好,朕的女兒合該是著天下獨一無二的。”話里話外都是覺得理所當(dāng)然。 諸如此類的茶盞樣式、花卉盆景擺放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本應(yīng)該是女人家后宅的事,別說康泰帝了,就是一般臣子或者尋常男人家,都不會對一個女兒的生成這樣上心的。 偏偏蘭齊朵親娘去的早,崔皇貴妃又避嫌,即使有出手打理安排也不會太過精細(xì),康泰帝又覺得虧欠了蘭齊朵,因此就算有太子妃和一幫忠仆下人盡心,康泰帝也事無巨細(xì),唯恐讓這疼在心尖尖上的女兒受委屈。 康泰帝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的,連蘭齊朵生辰上的菜色都過問一遍,更是恨不得連蘭齊朵生辰那一日要穿的衣裳都問問怎么搭配的,還是一直坐在邊上當(dāng)隱形人的太子看不下去委婉的提醒了幾句,康泰帝才收斂了些。 康泰帝畢竟五十來歲的人,原先他保養(yǎng)得宜,除了cao心國事以外也沒什么太叫人情緒波動的事情,但這次卻因為兒子的事情一下子蒼老了不少,兩鬢在這幾個月里迅速的白了一片,太子看著這樣的父親絮絮叨叨叮囑下人給蘭齊朵做生辰,不知為何卻感到一陣心酸。 “你今日很清閑?” 康泰帝看著太子,平日可沒見他這樣殷切的守在自己這個糟老頭子跟前。 太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下守看著康泰帝道:“確實有些事情與父皇商量。” “哼!朕就知道,你怎么會陪我這個糟老頭子這么久!” 太子哭笑不得,怪道人家說“老小孩,老小孩”,他平日里也不是沒這樣過,難道就因為有了乖巧聽話的女兒作對比,所以他這個兒子遭到嫌棄了嗎? “父皇誤會了,兒子想說的不是國事,恰巧是關(guān)于元嘉的事情。” 康泰帝立即皺眉說:“關(guān)于元嘉的?她怎么了?” 太子繼續(xù)走委婉路線:“這個么?父皇您看,陰陽交合,天地之道,乾坤萬物自然交替……” 康泰帝皺眉:“說重點!” “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咬牙叫自己心里面的想法說出來了,卻見康泰帝不悅的訓(xùn)斥:“保成!你叫朕失望了!如今朕將大多數(shù)事情都交給你了,你要給誰賜婚保媒,并不需要特意經(jīng)過朕這里同意,你是一國儲君這點權(quán)利還是有的。若是因為老三的事情你心中惶恐大可不必,老三肖想自己不該想的東西,那是他罪有應(yīng)得,朕不會遷怒誰的!” 康泰帝平日里總是喊自己的兒子“太子”,在人前這不僅僅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也是他這個做皇帝的一種認(rèn)可,此時卻有些惱怒的喊出了“保成”二字,“保成”是太子成年后康泰帝親自取的字,此時康泰帝這樣叫出來,那就是當(dāng)做私事來處理的,他說完就一聲長嘆,只覺得滿心疲憊! 太子見康泰帝仿佛失去耐心的樣子,心念急轉(zhuǎn)直下,脫口而出道:“父皇在說什么,兒臣是說元嘉該出嫁了!” 康泰帝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很精彩,生氣、惱怒、不舍,最后很是沒好氣的吼了一句:“嫁什么嫁?元嘉又不用你養(yǎng)著!你個沒良心的混賬東西,你meimei對你千好萬好的,你竟然想將她嫁出去?她不嫁怎么了?” 太子見自己的父皇惱羞成怒,很是爽快的跪下去:“兒臣說的都是實話,最主要的是,之前父皇大力推行依照辦事,而里面明確規(guī)定,女子年滿二十若是不嫁就會被官府強行婚配,還會對那女子的父母或者親人罰銀錢,并且父皇還特意讓監(jiān)察司讓人在各地進行監(jiān)督,看看是哪些人不依法辦事。” 他頓了頓,抬頭看著臉上神色變換的康泰帝,繼續(xù)道:“如今元嘉馬上年滿二十,若是二十還不嫁,那父皇肯定是因為婚事違背的第一人,試想一下父皇乃是大齊最尊貴的人,您自己都不遵守,如何叫別人遵守?而這女子嫁人才會生兒育女,生兒育女乃是繁衍子嗣、國力強盛的根本,兒臣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見在父皇統(tǒng)治下,八方來賀的場景!耀我大齊國威!” 太子這一番話不可謂不精彩,能從小小的女子出嫁說到如此嚴(yán)肅的問題上,還說的如此振振有詞,簡直說到了康泰帝的心坎上!但是康泰帝卻有些不虞。 “說到底,你就是為了把元嘉家出去,嫁到別人家里哪里有她做公主的時候自在……” 太子適當(dāng)?shù)奶嵝眩骸霸芜€可以繼續(xù)住在公主府,駙馬可以住在他自己家里也是一樣的!” “那朕嫁女兒跟沒嫁有什么區(qū)別!”康泰帝怒道,太子心說,那之前幾個女兒都是這么過來的,怎么沒見這樣神神叨叨的……不過元嘉是自己親妹子,父皇對她好自己只有更高興的份兒。 想到某個人最近做低伏小、鞍前馬后,太子仿佛不經(jīng)意地說:“父皇,如今咱們討論這個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早,元嘉的婚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這要嫁人總得先把人確定下來吧?” 康泰帝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就要嫁到別人家中,以后不淡淡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別人的妻子這心里面就覺得一陣憋屈,只不過太子說的也是實話,嘆口氣道:“本來你去燕歸山祭祖回來后就要給元嘉賜婚的,哪里知道耽誤了這么久,有了老三的事情在前,朕總想著你們能多陪陪朕。” 這還是三皇子謀反的事情之后,父子倆第一次提到這件事,之前私下里父子倆討論過各種事情,但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三皇子更是成了宮中的禁忌,連三皇子的胞妹三公主眾人都三緘其口,此時康泰帝主動說起來,太子心下也不是滋味。 康泰帝見太子坐在那里沉默不語,他向來知道太子的秉性,可見這件事對他打擊不小,這如今也是唯一一個讓他比較安慰的兒子了。 但有些事情就當(dāng)做往事塵封在記憶里就好,怪只怪他沒有教導(dǎo)好蘭家子弟,讓他們一些人生出來不該有的心思,他是帝王看到的永遠不可能是個人利益,還有更長遠的目標(biāo)。 “你看那夏侯翼如何?” 太子正因為康泰帝的話有些走神,就聽到康泰帝突然問他夏侯翼怎樣,立即就明白這是康泰帝也不愿意多談,微微一哂笑,既然父皇跟他都是心照不宣那也沒什么好說的。 “前些年兒臣曾經(jīng)與夏侯翼一起出門剿匪,此人功夫高強,帶兵雖然嚴(yán)謹(jǐn),但又愛兵如子,底下的士兵將領(lǐng)對他很是愛戴,而且此人心性頗為堅韌,是不可多得的將才。” 還帶夏侯翼給蘭靖做騎射師傅呢,蘭靖又是太子的長子,太子自然關(guān)注比較多,他能這樣評價夏侯翼,康泰帝來了興趣:“何以見得?” “就那最近的一件事來說,夏侯翼身邊有一于姓副將,跟他認(rèn)識有十年之久,前日夏侯翼派遣于老三為靖兒演練康泰十八年西涼府府城最有名的‘平安街夜戰(zhàn)’一役,于老三在演練中失手將信號彈提前放了出去,夏侯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讓人將于老三打了四十軍棍,事后他又讓人送去了上好的金瘡藥,并且對于老三指出了他到底錯在哪,于老三一點都沒跟夏侯翼生氣,反倒虛心受教了。” “倒是個鐵面無私的。”半晌康泰帝說了這么一句,但眉頭卻從未舒展。 “父皇英明,這樣的人生在大齊是大齊之福。” “帶兵打仗和居家過日子是不一樣的,夏侯翼是良將但不一定是個好駙馬。” “他又沒成過親,娶過媳婦,不試一試,父皇怎么知道他不會是個好駙馬?” “試一試?你meimei下半輩子就要跟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一起過了,怎么試試?萬一夏侯翼不是東西,還能退貨不成?朕的女兒出嫁了還能當(dāng)做未婚一樣?女兒家名節(jié)何等重要……” “父皇不放心夏侯翼難道有更可靠的人?誰?王云深?吳淵?” “放肆!” 父子倆劍拔弩張,簡直恨不得展開全武行,外面站著的長盛還有貼身伺候太子的阿福,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的對視了一眼,這樣的情形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了,太子第一次跟陛下定罪的時候還是好些年前公主殿下小的時候,公主殿下養(yǎng)的黑頸烏龜被人弄死了,然后當(dāng)天夜里就受到刺激發(fā)燒了。 “長盛!” 康泰帝喊了一聲,長盛趕緊進去,就聽康泰帝道:“去將夏侯翼給朕叫來!” 太子在邊上阻止道:“此時乃是靖兒與夏侯翼的上課時間。” “也罷,朕親自過去看看是不是夏侯翼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好。” 太子微笑著不說話,反倒是長盛急急忙忙的要準(zhǔn)備儀仗,康泰帝開口道:“不必興師動眾。”長盛聽見這句話就明白了,康泰帝這是要悄悄過去看了。 東宮還是一如既往的看著讓人舒心,因為太子并不是個好美色的,他自己本身又與太子妃恩愛有加,因此東宮里面女人并不多,女人少了是非自然少,康泰帝一路走來,竟然發(fā)現(xiàn)他這個兒子的女人真是少的可憐,東宮很多空余的房子。 一行人從乾清宮出來走了一炷香功夫才到東宮,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雖然是早上,康泰帝還是走了一身汗出來,太子就想著讓太子妃準(zhǔn)備些茶水送到演武場去。 此時太子妃正帶著一眾大小丫頭整理自己的小庫房,她跟太子是夫妻,從太子那里聽到消息說蘭齊朵大概婚事就要定下來了,恰逢蘭齊朵的生辰,太子妃就想著原本給蘭齊朵的禮物里面再添上一兩樣。 突然接到太子傳來的話,太子妃大吃一驚,不知道為何康泰帝竟然心血來潮要看蘭靖,趕緊讓人下去準(zhǔn)備茶水。 演武場里,今日夏侯翼教導(dǎo)蘭靖的乃是射箭。 “之前你是不是跟人學(xué)過射箭?” 蘭靖如今不過是幾歲的小蒙童罷了,就是念書也才把學(xué)完,只將將學(xué)到一半,喜愛功夫不過是男孩子對武力天生的一種熱愛罷了!太子自己就有功夫在身,偶爾教他一把! “回師傅的話,我父王教導(dǎo)過。” 夏侯翼名義上是皇長孫蘭靖的騎射師傅,實際上除了蘭靖還有一群小毛頭。演武場上除了貼身伺候蘭靖的四個下人,其余就是他的三個伴讀,每個伴讀又帶著一個人,因此人也不少。 “我知道京中不少人都會拳腳功夫,這箭術(shù)肯定也有所涉獵,如今我只問你們一句話?你們要學(xué)的是我戰(zhàn)場上用來殺人的箭術(shù)還是京城少年玩耍的箭術(shù)?” 都是這么一點點孩子,能聽懂什么,康泰帝站在隱蔽的角落里,看了一眼太子,就見太子目光里有贊賞。 蘭靖本就是這一幫小孩子里面身份最高的,他自然而然的問:“什么是殺人的箭術(shù),玩耍的箭術(shù)又是什么?” 不管是康泰帝還是太子,他們在一邊聽著,都沒想過對著一群幾歲的孩子說什么殺人有何不妥當(dāng),那些下人們就是覺得有何不妥的也不敢開口說什么,因為夏侯將軍第一天上演武場的時候就說過,他們在演武場只當(dāng)自己不存在就好,若是多嘴多舌直接將他們交給各自的家主處置。 此時已經(jīng)巳時五刻了,演武場上邊上的樹蔭下,四個小兒郎都是一副短打扮,夏侯翼站在他們面前,陽光恰好打在他身上,那一身黑色的勁裝顯得他英姿颯爽又威嚴(yán)不可侵犯,四個高矮不一的小毛頭,如同之前的任何一次騎射課程一樣,都用一種崇拜的眼神看著夏侯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