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飯之后，克雷頓和唐娜又回到了槍魚街的屋子里。

    因為高興，克雷頓在餐后破例喝了些酒，但這不影響他的思路清晰。他第一個走進門，將帽子扣在沙發的一角上，然后放下手里的包裹，轉身面對唐娜，向下按手示意她在原地聽好。

    就在他背后的窗外，藍灰色的天空中的銀白月亮透過烏云，顯現出飽滿的圓形輪廓。

    今天是十一月一日，而按照傳統歷法計算，滿月日被定為每個月的第一天。

    他的身體將在今晚九點開始感受到血脈的躁動，直至十點完全失控。

    唐娜可能會和他一起生活很久，因此有一些事必須提前聲明。

    “唐娜，在這個家，有一些規矩是你必須遵守的，我要向你說明它們。”克雷頓嚴肅道。

    后進門的唐娜斜靠在門上，背著手用身體將門壓進門框，然后向他點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認真地聽。

    “第一，書房不可以去。里面有許多重要的文件、書信，上面任何文字的變動都會造成巨大的財產損失，甚至只是多了一點墨水也可能導致文件失效，為了避免任何意外的發生，這個房間我平時都會鎖上，但是就算它沒有鎖，你也最好不要進去。”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唐娜看了一眼書房，努起嘴點了點頭。

    叔叔帶她去的飯店手藝太好了，她不忍心立刻拒絕他的請求。

    “第二，晚上九點之后最好不要離開你自己的房間，直到天亮為止。聽到地下有奇怪的聲音也不用擔心，可能是電力系統故障導致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靠近發出聲音的地方，故障的電力系統可能會令你受傷。”

    克雷頓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盯著唐娜，直到她再次點頭承諾才繼續下一則聲明。

    “第三，我有時會在晚上出門參與治安巡邏，可能會在外面過夜，直到白天才回來。如果你在晚上醒來，聽到門外有人敲門，你不需要去開門，房東太太和我都有鑰匙，不需要你去開門?！?/br>
    槍魚街離貧民區不遠，他必須警惕。

    “第四，這幾天你先不要出門，我會很快雇一個女仆照料你的起居，當你出門的時候最好帶上她。直到我們搬到市中心前的這段時間里，你最好減少出門的次數。實在要出門......盡量少去太陽無法直射的區域，平時走大路，晚餐時間前必須回到家里。”

    聽到這里，少女終于皺起了眉毛，她對于“女仆”的存在十分抗拒。

    “我不需要女仆，我可以照顧自己?！?/br>
    克雷頓立刻換了個詞匯：“那就請個家庭教師?！?/br>
    他指了指自己：“你總不能讓一個男人來教導你女性的社交禮儀和服裝打扮吧？”

    “為什么不行？”唐娜偏頭反問。

    “別犟了，這點沒得談。”克雷頓不肯讓步：“要么讓你mama也過來，讓她先學了再教你。”

    “她有事?！?/br>
    “她能有什么事？她又不工作?！?/br>
    克雷頓對唐娜的說辭完全不信，他把巴特努的地租收入全部都轉入了翠緹絲的賬下，甚至派了專人管賬，翠緹絲只要專心照料唐娜就夠了，沒有必須勞煩她動身的事。

    那個女人多半是自己到布利加的其他城市去玩了，只是沒空帶唐娜才讓她來自己這里罷了。

    不過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娜必須上高中，那對她的未來而言至關重要。

    唐娜張了張嘴，但看他的臉色，便沒有繼續解釋下去。

    克雷頓看了看廳里的座鐘，時間已經不早了，便幫著她把被子送進房間，又送了木炭進去。

    床位的火盆里點燃第一簇火苗，他撥動火鉗，引導紅黃間色的火焰附在木炭流動，為房間帶來明亮和溫暖和墻壁上影影綽綽的眾多倒影。寒冷和思念之情總是形影不離，克雷頓對此深有體會，他希望唐娜不要因為離開家鄉而感到過度悲傷。

    當他轉頭看唐娜，少女注視著火盆，臉色在紅光中呈現出一種沉靜的氣場。

    “現在說可能太早了，但一會兒我還要出門，今晚可能沒法回來，所以.....晚安。”他說，然后又做了補充?！坝浀脤⒋伴_一條小縫，雖然會有一點冷風吹進來，但新鮮空氣對身體有好處?！?/br>
    唐娜的笑容不期而至地綻放。

    “當然了，我會照做的，叔叔，您也晚安。”

    克雷頓幸福地離開了房間。

    趁著還有點時間，他去了書房，路過廳里的時候將沙發上的包裹也順手拿了過去。

    一開門，桌上卻是空蕩蕩的，魚缸里的水灑了一地。

    “見鬼了?！彼驼Z著挑起一邊眉毛，用右腿把門帶上，又往前走了兩步，看見克拉拉倒在兩排書架之間，咬牙切齒地在與一本大部頭較勁。

    克雷頓趕緊放下包沖過去解救書籍。

    “克拉拉，我說書是精神食糧不是讓你真的咬它！”

    “不是嗎？”克拉拉的腦袋橫著滾了一圈，又變成面朝上的狀態，但眼睛緊緊閉上：“克拉拉什么也不知道?！?/br>
    克雷頓嘆了口氣，他拍了拍書，看著封面的牙印和口水，決定找個時間重做它的封皮。將書夾在腋下后，他將克拉拉也撿了起來，一并帶回書桌上。

    “你作為女孩兒，也應該優雅一點?！彼驹诳死哪X后拿出梳子給糾纏在一起的金發梳理結?！拔腋绺绲呐畠簛砹?，她已經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了，或許你們以后會有機會認識，現在見面還太早了。我最近要給她請個家庭教師，要是她的教育方法管用，我就對你也試試?！?/br>
    克拉拉的眼珠向上翻，極力想要看到頭頂的寬大手掌。

    “教育，好吃？”

    “你的成績要是有所提高，我就會給你好吃的?！?/br>
    克雷頓無奈地將梳子從長發里拔了出來，用手清理掉上面的碎發扔到一邊的紙簍里。

    “哦，對了，我差點把這個給忘了。”他打開包，將里面的食物塞進克拉拉嘴里，經過月余的訓練，她已經不會急著閉上嘴巴咬到他的手了。

    金發少女咀嚼之后將五官舒展開，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克拉拉想知道這是什么？”

    “這是香煎多寶魚，它可能冷了點，但味道應該沒變?！?/br>
    “這比牛rou好?！泵朗臣铱死f。

    “你也沒吃過幾種rou。好了，我也要去休息了，我們明天再見?！?/br>
    “我們明天再見?！笨死貜偷馈?/br>
    克雷頓將她捧著放進魚缸，看著她面帶笑容地沉入水底.....

    卡噠！

    書房的門把手突然轉動起來。

    門還沒鎖！

    這個聲音就好像直接敲打在心臟上，克雷頓魂飛天外，他發誓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快，眼睛在鎖定門口的同時，他的手拼命將旁邊的絲綢抓過來要給魚缸蓋上。

    唐娜從門后出現時，他面目僵硬，黃眼珠正死板板地盯著她，可怕的神情害得少女縮了縮脖子。

    “克雷頓叔叔，您拿著魚缸在干嘛？”

    她一手撐著入門左手邊的柜子，一手搭著門把手，支撐自己的上半身傾斜著探進書房。

    克雷頓勐然低頭，發現絲綢布只蓋住了一半，另一半的玻璃邊沿露了出來，好在以唐娜的位置來看，她應該是看不到克拉拉的。但他習慣性地沒有在書房點起蠟燭，此刻他的眼睛應該正在發光！

    一想到這種事，他抬頭看唐娜，越發口不擇言。

    “我在摸魚?！?/br>
    很難想象一個花季少女臉上會有如此復雜的表情，但唐娜做到了。

    她從來沒聽說過養魚的樂趣中包含摸魚這一條項目，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喜歡那種粘滑的觸感嗎？

    她的親叔叔很快反應過來，嚴厲道：“唐娜，我告訴過你了不要來書房，你為什么不聽我的勸告？！”

    克雷頓一邊指責她，一邊偷偷地把魚缸放到書堆后面隱藏起來。

    “我只是想請您幫個忙。而且我還沒進來?！?/br>
    唐娜委屈地為自己辯解，她雙手撐著兩邊，雙腳離地，原地踢動了一下小腿，示意自己的雙腳都還在門外，這顯然不該算成非法入侵。

    克雷頓也和烏倫玩過這種把戲，一時間沒法反駁，他只能木然道：

    “好吧，這次就算了，下次別試著打開書房的門了。這個姿勢也不該是淑女做的，以后不要做了。”

    他迎著唐娜走過去，寬大的身體幾乎塞滿了門框，逼迫唐娜不得不后退，同時堵住了她的視線。

    等出了書房，克雷頓轉身鎖上房門，打鼓似的心跳這才漸漸慢了下來。

    但在此刻，剛剛無意識的躲避行為讓他更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心中的畏懼。

    照這樣下去，他什么時候才能鼓起勇氣和唐娜還有翠緹絲坦白自己的身份呢？

    一想到這里，克雷頓心中充滿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