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承諾
第225章224.承諾 芝加哥遠郊,狂風呼嘯中,古典的歐式莊園佇立在荒野的深處,那些圍繞著這棟老舊建筑的高樹已經(jīng)開始枯萎調(diào)令,干涸的風滾草被風吹得像是成群結隊從原野上奔騰而過的牛羊。 這里是菲德里斯.馮.漢高的私人領地,從西部大開拓時期至今,統(tǒng)治暗面權力與威嚴便以這座莊園為中心向整個北美混血種社會輻射。 過度的工業(yè)化和礦產(chǎn)開采致使這附近沙化嚴重,公路從黃沙的盡頭如暗黃色的蒼河一樣朝這座狀元延伸,又越過這棟建筑進入荒原的更深處,抬眼向芝加哥城的方向望去什么都看不見,只有地平線上拔地而起如鬼爪般的枯樹。 很多年來這座莊園都是北美混血種們眼中的圣地,他們簇擁著尊貴的漢高如忠誠的臣子簇擁著他們的皇帝,這里最繁華的時候莊園外的沙坪上停滿了總價值超過兩億美金的豪車,停機坪爆滿、那些來自墨西哥和美國東南部的直升機就只能降落在硬質(zhì)沙地上。 但今日此處肅穆且安靜。 這座莊園的后方居然佇立著是一座私人天主教堂,說是私人是因為會來這里做禮拜的人委實不多,有資格踏入這間教堂的人全世界加起來也不超過十五個。可它的占地面積實則極廣,哥特風的教堂尖頂像是直插云霄的利劍,簇擁著平鋪開來,頗有些氣勢磅礴居高臨下。 這座教堂的名字是芝加哥圣彼得教堂,倒是并不稀奇,全世界以圣彼得命名的天主教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教堂的小禮拜堂中佇立著圣母像,卻并非通常的慈愛模樣和端莊面相,反而如怒目金剛憤懣溢于言表,左手持矛右手持劍交叉呈十字,走近這里就仿佛能聞到血腥的味道聽到鏗鏘的刀劍嗡鳴。 圣母像恰好座落在小禮拜堂的中央,前后左右四條短廊延伸向不同的出口,正面是成排的長椅,另外幾條短廊兩側則羅列著厚重、荒蕪的石棺。 這些棺槨稱不上精美,甚至相當粗糙,刀雕斧鑿般拙劣,卻沉重、仿佛堆砌著漫長的歲月,棺槨的側面則用鋒利的鑿子雕刻出溝壑,溝壑與溝壑組成其中埋葬的逝者的生卒年月與姓氏。 天主教允許信徒被埋葬在圣堂中,但通常有資格這么做的人在生前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比如羅馬的米蘭大教堂,加圖索家族的歷代家主與主母都會被葬在其中。愷撒每年都會去那里悼念他的母親,那個姓古爾薇格的雍容女性。 往日這里會有專門的神職人員進行打掃、侍奉逝者,但今天圣堂中安靜得落針可聞,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明亮的陽光穿過穹頂?shù)牡窕úAд丈湎聛?,把棺槨襯得神圣而莊嚴。 唯有佝僂的老人端坐在小禮拜堂最末排長椅的中央做出禱告的姿勢,神情肅穆安靜,他穿著送葬時的黑禮服,胸襟別著白色的花卉,透過雕花玻璃窗戶的光灑在他的肩頭成了斑駁的模樣,分明是虔誠的姿態(tài),膝蓋上卻放置著巨大的、已經(jīng)磨掉了漆的左輪手槍,槍口大得讓人懷疑這東西能一槍崩掉非洲象的頭骨。 “今天我為死后仍在煉獄的靈魂祈禱,希望借我們卑微的禱告使他們早日與諸圣為伍?!?/br> “阿門?!?/br> 漢高完成了他的禱告,緩緩睜開雙眼,有那么一瞬間沉沉的暮氣從他的身體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毅決然如高山仰止般的憤怒與鋒利,仿佛坐在這里的并不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是鋒芒畢露風姿綽約的牛仔。 布滿皺紋的手掌摩挲陪伴了他近百年的左輪,混濁的瞳孔中在此刻像是燃燒烈焰,沉寂已久的龍血在老人的血管中緩緩被喚醒,他的皮膚開始漸漸變得紅潤、皺紋減輕,連已經(jīng)佝僂的脊背都挺直了。 他曾經(jīng)對某個人付諸承諾,現(xiàn)在那位債主要求他行使承諾的時候將要到了。 有時候你欠人家一個人情,就得用命來還,漢高是一個商人,他重視自己的信譽勝過重視自己的生命,所以他愿意為了那位債主去做他要求做的事。 “你知道你現(xiàn)在讓我想起誰嗎?”另一個老人的聲音隨著清脆的腳步聲沿著門外的長廊接近,僅僅聽聲音都能判斷那是個很歡樂的家伙,他的音調(diào)輕快,腳步卻沉穩(wěn),像是正邁向許久未見的老友。 “誰?”漢高頭都沒抬。這座莊園的安保措施嚴密得甚至堪比卡塞爾學院,超過二十個能夠在瞬間制服同等數(shù)量特種部隊的優(yōu)秀混血種監(jiān)視這周圍的一舉一動,侍女和管家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按理來說就算是三角洲特種部隊想來到這里也是癡人說夢,可他對來者絲毫不感到意外。 “卡爾.馮.甘貝特,很久以前我們都叫他甘貝特侯爵,在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他曾與我們并肩作戰(zhàn)。”昂熱推開那扇橡木的大門,明亮甚至稱得上銳利的燈光映著他,把筆直的影子拉得極長,甚至完全遮住了圣母像。 他在漢高的身邊坐下,同樣做出禱告的姿勢。 “我把車停在門口了,叫你的人幫忙挪一下?!卑簾岬恼Z氣很有些隨意,漢高額頭青筋跳了跳,卻還是通過手機安排了下去。 希爾伯特.讓.昂熱,混血種世界中當之無愧的最強者,密黨百年的獨裁者,龍族文明的扼殺者。 他有許多名頭,但在漢高這里他就只是昂熱。 在很多人眼中分別身為密黨領袖和北美混血種領袖的兩人應該水火不容,歷史上這兩個代表著混血種世界最龐大機構的群體不止一次走在戰(zhàn)爭的邊緣,每一次昂熱和漢高都在議事廳中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拳腳相向,但最終他們都選擇和平而非戰(zhàn)爭。 卡塞爾學院的校長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裝和風衣,叼著雪茄胸口插著一支暗紅色的玫瑰,比起漢高的風燭殘年倒更像是風韻猶存的英倫老紳士。 “你現(xiàn)在的模樣終于有些像是我那些老朋友了。”昂熱禱告完后做出輕松的姿態(tài),緩緩吐出一口青煙。 漢高的眸子里也浮現(xiàn)出些微回憶的色彩。甘貝特侯爵的名字和初代獅心會的所有人一樣光耀了整個屠龍史,那個甚至比昂熱、比漢高還要更加古老的老人并不是戰(zhàn)斗編制,卻英勇地死在了朝著龍類的沖鋒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夏之哀悼事件中疑似初代種復蘇,來自東方的死侍同初代獅心會爆發(fā)慘烈的戰(zhàn)爭,當時最強大的屠龍者梅涅克.卡塞爾與初代種同歸于盡。 甘貝特侯爵也殉難于那一場悲劇。 “你還是保留了悼念那些逝者的習慣?!卑簾嵴f,他的目光掃過一方方棺槨,茶色鏡片下的眼角處流淌出一絲悲哀的神情。 漢高此時看起來居然并不比昂熱矮太多,他的徒子徒孫們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被驚掉下巴,芝加哥有很多人盼著漢高老死,他的身體也確實在日間衰弱、越發(fā)佝僂,在外人看來這個老爺子并不是像昂熱那樣能夠執(zhí)掌權力直到死去那天的君主,他很快就要離開權力的核心了。 但現(xiàn)在才是漢高真正的模樣,他的血統(tǒng)并不遜色于昂熱,在昂熱活躍的年代他也同樣活躍。區(qū)別在于昂熱痛恨龍族像是要用心中的火把這個有龍的世界都焚燒干凈。而漢高不介意和龍做生意,那些能克制自己嗜血欲望的四代種、五代種有許多是這個老商人的朋友。 “我怎么能忘記呢,有些人用要連著自己都燒死的火來悼念故人,譬如你昂熱。而有些人卻更實在,我為他們樹立墓碑、日夜禱告,祈禱我們的故人能上天堂而非下地獄?!睗h高的聲音蒼老、平靜,卻冷得嚇人。 他凝視距離圣母像最近的棺槨,那石棺如此粗陋,棺蓋上卻精雕細琢著某個女人的背影,雕刻師的技藝顯然出神入化,居然刻出了女人纖長曼妙身姿的同時還為她加上了薄薄的紗裙,周圍則是升騰的火焰,每一朵盛開的火花都是惡鬼哀嚎的面容。 漢高在芝加哥打下了偌大的基業(yè),卻一生沒有婚娶,也沒有留下子嗣。 他的身體很健康,否則也活不到一百三十歲,生殖功能也很強大,但就是從未想過要開枝散葉。 “迪里雅斯特號將在一周后抵達東京灣?!卑簾嵬蝗徽f,他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昂熱知道那棺材里裝著誰,他這個人一生都沒有多少同伴,漢高絕對算是半個,他們之間少有不能言語的秘密。 “我知道?!睗h高說, “那個小家伙一直在向我傳遞情報,想來你們的人工智能也時刻監(jiān)視著我們的對話吧?” 漢高同樣找出來一支雪茄,在鞋幫子上敲了敲以使煙絲更加緊實,然后鼻孔貼著雪茄來回嗅了一圈,發(fā)出悠長的贊嘆。 “以風紀委員的權限等級是無法對S級的黑卡進行監(jiān)視的。”昂熱笑笑,“不過我可以?!?/br> “聽說你欠路明非一個人情?!卑簾峤K于看向身邊的漢高,漢高的右手食指正有節(jié)奏地敲擊長椅,他聳聳肩,點燃的雪茄緩緩升起醇香的煙氣。 “嗯,托這個小家伙的福,我們有機會涉及到密黨對龍尸的研究項目,借著這個機會不管是你們還是我們都在各自展開推進的領域中有了很大的進展?!?div id='gc2' class='gcontent2'> “明非跟我說過這事兒,你倒是舍得下血本?!卑簾徉托σ宦暋?/br> 漢高臉上露出微笑:“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不像年輕時的你,倒更像是年輕時的我,所以我愿意幫他。” 對于北美混血種社會的請求密黨當然不會拒絕,他們原本就不是敵人,或者說在面對共同的敵人的時候混血種與混血種當然會聯(lián)手對抗,尤其是在如今這個龍王集中復蘇的時代。 如果漢高真的有意要摻和對次代種龍尸的研究,那他只需要略微向昂熱低頭,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就能得到這種特權。 “他希望你做什么?”昂熱饒有興致地問。 “殺一個人,并且邀請我和學院共同分享那片尚且未曾被開發(fā)過的土地?!睗h高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調(diào)子居然悠遠沉寂,像是十八世紀的產(chǎn)物,又像是詠嘆調(diào)。 昂熱的眼睛瞇了瞇,什么叫和學院共同分享那片尚且未被開發(fā)過的土地?路明非正在試圖將北美混血種的力量引導入日本,他似乎真的想顛覆蛇歧八家的統(tǒng)治。 “你們準備什么時候出發(fā)?” “迪利雅斯特號抵達東京灣的那天?!睗h高凝視圣母像,那些斑駁的陽光落在這個老人的身上一時居然有些神圣的意味。 昂熱若有所思點點頭。 “你應該還記得由學院發(fā)起、路明非完成的夔門計劃吧?” “那不是你們的機密嗎,我怎么會知道?” “尊敬的漢高先生在北美片區(qū)只手遮天,我不信你沒有在學院中安插自己的眼線。”昂熱那雙雅利安人特有的鐵灰色眸子冷冷地掃了一眼漢高。 但后者只是聳聳肩。 “最開始路明非拒絕了我們的任務要求,因為他認為這種級別的任務不應該落在一個大一學生的身上,作為使他動心的籌碼,我承諾會為他做一件事情,為此我們才有了夔門計劃的最終勝利。”昂熱緩緩說出一年前的往事,他和漢高一樣秉承自己的信譽,既然答應了路明非要去做一件事情,那就一定會做。 “真有意思,明非希望你去殺死一個人,卻又希望我能幫他保護一個人?!卑簾岽灯鹂谏?,雪茄在指縫中緩緩燃燒。 “我還不知道自己要殺誰,但我想應該和那一位有關?!睗h高仍舊在摩挲自己的左輪,“這可是要命的活計,和我們的計劃有些沖突?!?/br> “沒關系,一切依舊如常?!卑簾嵛⑿?,“相比你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的一無所知,我倒是知道我應該看著誰?!?/br> “誰?” “一個姓上杉的小姑娘?!?/br> “是上杉越的后代?”漢高的臉上露出一絲緬懷,但昂熱已經(jīng)起身了,這個一百三十歲依舊活躍在戰(zhàn)場最前線的老家伙來到窗邊眺望遠處黃沙漫漫的地平線,他揮了揮手:“我不知道,或許是吧,也可能是個冒牌貨,你知道他完全沒有想過要為蛇岐八家留下子嗣?!?/br> “他們稱那種東西叫什么來著?皇,對嗎?” “很自負的稱呼,但很貼切。”昂熱沒有否認。 隨后這間小小的禮拜堂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昂熱,你想好接下來要怎么做嗎,很多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你的掌控,未來似乎不再是你想的那樣了?!睗h高忽然問道,他并不擔心這場對話會被竊聽,這里是他的地盤。 “嗯,我有一些想法?!卑簾岵患偎妓?,倒是表現(xiàn)得和過去一樣自信。 漢高的雙眉絞在一起:“弗拉梅爾對此怎么看?” 昂熱重新把雪茄叼在嘴里: “他支持我的一切決定。” “包括你現(xiàn)在在做的?” “包括我現(xiàn)在在做的?!?/br> 漢高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使自己重新靠上椅背,深深地凝視那個窗邊的背影。 “那一天還有多久?” 很久之后昂熱才說:“我正在倒數(shù)?!?/br> 漢高的瞳孔猛地收縮,幾秒種后這個挺直了脊背的老人慢慢閉眼,他的脊梁好像在此刻重新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