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薛子墨開會時有點焦灼不安,一改平時溫文爾雅的作風,發了通火,今天討論的問題不是什么大問題,都在細節處,薛子墨一向有耐心,會認真聽取每個人的意見,然后綜合考慮…… 而今天,上至副主編下至每個版面、每個版塊的負責任人,被薛子墨吼的一愣一愣的,坐在那里不敢吱聲,一時間會議室里悄無聲息! 直到任雪從外面走進來,跟薛子墨說有重要電話,才把薛子墨從眾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拽出來。 薛子墨走進辦公室,看見電話好好的放著,心里也明白了任雪的用意,一屁股坐進自己的椅子里,摘下眼鏡,捏著眼角,都不是讓人省心的主兒們! 任雪泡了茶,放在薛子墨的跟前,沒有說話,掏出一瓶眼藥水,“聽說這個對眼睛挺好的。” 兩三天了,她看著薛子墨的眼睛由帶著血絲到通紅,照簡潔的話說,她就是自己作踐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不遠不近不離不棄不沾不黏地耗著,到底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結果,不會哭鬧,不愿蠻纏,不想離開,早晚有一天得把自己耗得油盡燈枯。 “哦,謝謝。”薛子墨睜開眼睛,酸澀難耐。 “熬夜多了吧?”任雪也覺得自己越來越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份關心,腦袋里想想就算了,何必一定要說出來呢? “有可能。”薛子墨發現自己越來越惜字如金,拿起眼藥水,卻沒有滴進眼睛里,藥水順著眼角淌了出來,他眼里果然還是揉不得半點其他的東西,氣餒地把藥水擱在了桌子上。 “你躺好……”任雪也沒料到薛子墨對于這種小事卻不在行,而且這么容易就放棄了。 薛子墨盯著任雪看了一下,任雪滿臉滿眼的坦蕩,索性也大大方方地面朝上靠在椅子背兒上,“對我來說這是個技術活兒,每次都是夏老師來。” 說著手機響起,薛子墨掙起身來,撈起手機放在耳朵邊,“喂……” “你先別亂動!”任雪趕緊把手往上抬,差一點就戳到了薛子墨的眼睛。 任雪的聲音夾雜著薛子墨的“喂……”久久在顧曦顏的耳邊回蕩,讓她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聽了凌展馳的話,極不情愿地撥了電話,結果又打擾了他們! “喂……”她也來了那么一聲,卻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肚子里向著胸膛翻涌。 薛子墨“倏地”一下子坐直了,顧曦顏,顧曦顏終于給他打電話了,他就知道她會想通的,她會給他電話的,雖然這次的時間有點長,但漫長的等待是值得的! “曦曦嗎?”薛子墨的聲音里都透著心花怒放。 任雪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放下眼藥水,快步走了出去,心“突突突”地跳,現在只是“顧曦顏”那三個字,足以讓她落荒而逃。 隔著窗子看著陡然精神百倍的薛子墨,一陣辛酸苦楚…… “是我。”顧曦顏覺得自己的嘴巴像被粘上了膠水一樣,有點張不開。 “是不是考完了?什么時候可以回來?”薛子墨此時只想顧曦顏快點回來,他沒有像現在這樣急切盼望著顧曦顏回來。 “你怎么不問問我考的怎么樣?”顧曦顏難掩心里的失落,在薛子墨這里,果然一切都像翻篇了似的,這就是他們的不同,他只向前看,她卻不斷回頭張望…… “對了,考的怎么樣?”薛子墨并不想問顧曦顏這個,但顧曦顏好不容易給他打了電話,他怎么著也得順著她。 “第一門就掛科了!”顧曦顏說得肆無忌憚,她想看著薛子墨生氣,那樣自己好像會稍微舒坦點兒。 “掛了就掛了,反正單位里只是需要這段簡歷。”薛子墨絲毫不在乎顧曦顏考的怎么樣了,考得好是個談資,考得不好也只是個談資。 “不是很重要嗎?”顧曦顏聽著薛子墨的輕描淡寫,不是考不好不好交差的嗎?不是會很丟臉的嗎他現在為什么就不介意了呢? “你準備幾號回來,我去接你。”薛子墨真的不介意了,那些問題都是細枝末節,現在最重要的是,盡管顧曦顏不知道,但他要“改邪歸正”。 “我訂好票再告訴你。”顧曦顏忽然覺得這樣的對話無聊至極,都是這樣有的沒的的“關心”。 百忙之中抽一點兒時間來接她,以前她會覺得那點兒時間是薛子墨擠出來的,會分外珍惜,可現在她覺得自己像是那被擠出的時間一樣,或許不擠,他還可以做點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她無所謂,她不稀罕,她也不想要了! “你們這算是談的什么呀?”凌展馳在顧曦顏掛斷電話那一剎那,脫口而出,“你起碼問問他最近忙不忙,說一句不要太辛苦了,都比這樣強!”難道他倆就只剩下“考不考試、考的好不好、回不回家”這些內容如此貧乏的談話了嗎? “你知我知,他一向都很忙,還有必要問嗎?還是你覺得這事兒能電話里說清楚?”顧曦顏扭頭瞪著凌展馳,他皺什么眉頭?有那么糟嗎? 聽從他的建議,正面面對已經不錯了,他卻還奢望她說出什么結果來?難道指望她低頭認錯?果真是好兄弟! “你的意思是你還不算完?”凌展馳突然感覺這個女人軸起來有點恐怖,通電話就意味著和解的開始,她又何必窮追不舍?她一定不懂把男人逼得太緊了,對女人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當然不算完!”顧曦顏打開車門,下了車,她知道凌展馳跟她說的不是一回事兒,但她承認凌展馳說的沒錯,不管是爭吵還是外遇,她終究要面對。 這幾天她自己翻來覆去也想了很多,也掂量了很久,無非兩條路:要么裝作不知道,當做沒發生,只要薛子墨及時回頭,那就繼續過日子;要么挑明了,感情生活里她一向有潔癖,容不下半粒沙,而薛子墨需要付出的是名聲掃地,然后無地自容,最終一拍兩散…… 在她內心深處,她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薛子墨名譽受損的,盡管她是受害者! 凌展馳看著顧曦顏的背影,他一時沒轉過彎來,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推波助瀾著唯恐天下不亂?他篤定著的還是那個愿望:千萬不要去鉆牛角尖! 薛子墨放下電話,定了定心神,卻發現任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在了,那瓶眼藥水還沒有蓋上蓋子,拿起那個小瓶蓋,輕輕地扭了上去! 他本來好好的拉著顧曦顏的手,齊頭并進的,不想回頭卻發現他倆連同跑道都不相同! 他也慢慢發現婚姻就像兩個鮮活的人住在一幢房子里,即使溫度相同,體感也會不一,此時你大汗淋漓,她冰肌玉骨,彼時你寒意四起,她卻溫暖如春…… 這生活大多就是吃飯穿衣那點兒事情,但生活節奏很重要,如果一開始不能保持步調一致,就是這點兒事情,能完全把其他的事情攪得一團糟! 他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會上演這么一個橋段,這讓他對自己的情感產生了懷疑,對自己的理智產生了懷疑,原來自己竟與其他男人無異,是經不起任何誘惑的! 他一向不喜歡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之所以沉穩,無非是他比別人多預料了一些事情,必定發生的,有可能發生的,絕對不會發生的,他拿捏得當,這么多年,好像越來越駕輕就熟,成了他的風格! 但任雪,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經歷那一晚,他心驚膽戰,惶恐不安,他知道自己對于感情一向木訥遲鈍,自己內心的限定沒有限定住自己,更限定不了別人! 其實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會有勇氣表達出來,做到心口如一,從另一個角度說其實是一種強大,任雪,遠比自己強大! 他愧疚于有段時間自己貌似還很享受那種模模糊糊曖昧不清的感覺,他不敢想象顧曦顏知道這件事情以后會是怎么一種景象,但對她來說絕對不亞于滅頂之災! 任雪站在頂樓上,風很大,吹得她頭發都亂了,其實心里更亂!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就是那個多余的人,她曾經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堅強的人,自己從一段婚姻桎梏里走出來,時時有毀滅破舊的一切的勇氣,耐得了苦,受得住別人的譏諷和輕蔑,不要什么小姐式的敏感和感傷,只向未來睜開眼睛,不去擔心什么,恐懼什么,只努力使自己的身體、情感、事業各方面都堅強起來…… 但不知寂寞卻深植在自己的體內,她如此渴盼在他心里占到一個寶貴的位置,不愿有一天化成彼此的回憶,無論記憶是如何美妙,但那總是已經過去了已經疏遠了的! 看著這座城市,那些密密麻麻的房子,一片連著一片,無休止的在自己的視野里貪得無厭的向外延伸, 她知道感情世界里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非愛即恨,而她早已過了少女時代,可以時而沸騰,可以時而成冰,可以游移飄忽,可以捉摸不定,她也明白,愛不但要自知,還要自制! 福薄緣淺,逝去的東西,最好不念,最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