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夢境
好溫暖的感覺…… 如同陷入柔軟羽毛鋪就的巢窠,又像是被一雙溫柔的手臂擁抱著。 “撲啦啦!” 是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還有帶著花香的清風。 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皮滲入進來,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份暖洋洋的明媚。 “嗯……”耳邊傳來輕緩的歌聲,甜美的嗓音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卻讓他覺得很熟悉。隨著曲子的悠揚回轉,蜷縮的身體也在跟著輕輕搖晃,鼻尖縈繞著清冽的冷香,他越來越感覺自己是置身于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噠噠噠!” 是腳步聲,有人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響起——“名音,時間不多了,隨我走罷?!?/br> 輕晃的懷抱一停,接著他便聽見了一聲無奈的嘆息,“哎……阿音明白,可我真舍不得……他還這么小……” “這孩子有他自己的命數,老朽已依你所求替他封了血脈之力,只要他不自行打破封印,便能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不會淪落至我等的宿命?!?/br> “可他怎么至今還未醒?” “此術乃逆天之舉,總需付出些代價。但你也無須擔心,有戚大夫照看,他不會有事的?!?/br> “好罷,長老請先行一步,阿音隨后就來?!?/br> 腳步聲漸漸遠去。 片刻后,他感到照在臉上的陽光忽然被一片陰影擋去,綿軟的感覺透過嬌嫩的肌膚傳遞而來,有人輕輕地吻了他的額頭。 “祈兒,你真的不肯睜開眼,見娘親最后一面嗎?”女子溫柔的聲音里含著一絲哀怨,但更多的卻是nongnong的不舍。 這聲音讓他突然有種想哭的欲望,他也很想再見見她,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娘的樣子了!可無論他如何拼命地想要睜眼,卻絲毫也無法使自己沉重的眼皮抬起半分。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又響起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聽上去甚至有些哽咽,“阿音!你……當真要走嗎?” 是爹的聲音! “蕭大哥?”女子一驚抱著他轉身,而隨后她的聲音又溫婉下來,像是要安撫眼前無盡悲傷的男人,“這是阿音的命,阿音知自己躲不過,但事到如今我已知足。蕭大哥,這個孩子,就是上天賜給我最珍貴的禮物,是我生命的延續。所以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顧他,阿音若有下輩子,定結草銜環來報!” “說什么傻話?祈兒也是我的孩子!”男人似乎對她的話感到有些憤怒,語氣不自覺就加重了幾分。 他感到抱著自己的手臂微微輕顫,冰涼的液體滴在他的臉上,濕漉漉的有些難受。 女子澀著嗓子低聲應道:“是……他該姓蕭,他叫蕭君祈。”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蕭君祈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一下睜開了雙眼。 眼前的畫面卻陡然一花——陽光明媚,花開桑陌,燕雀歡鳴,一如之前所聞所感,可身邊哪里還有娘親的影子? “祈兒,你在找什么?”依舊是低沉粗獷的男聲,只是此刻聽起來,卻沒有了之前的沙啞和悲傷,反倒多了幾分灑脫豪邁。 “爹!娘呢?”望著眼前一身布衣,放浪形骸的英偉男子,蕭君祈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兒時,但他仍執著地想要知曉答案。 男人的眼神微有一黯,不過他很快就掩去了這絲晦澀,坦坦蕩蕩地回答道:“在你昏迷期間,你娘她因照顧你cao勞過度,不小心舊疾又犯了。這里的藥材不夠,戚大夫只好帶她出谷診治去了。所以從今日起,你得給爹好好習武強身,再不能生病害你娘擔心了!” 蕭君祈聞言,眼眶不自覺漸漸濕潤,這是當年爹給他的解釋,可等他慢慢長大武功初有長進時,得到的卻是娘親不治身亡的消息。而她唯一留給自己的念想,便僅有一只藍色的玉瓶,和瓶中的小藍蟻。 視線被淚水所阻,眼前的一切再度朦朧起來,待重回清晰時,他看見幼時的自己正跟著爹走在蜀中旌陽的一條偏僻小道上。 “爹,我們又要搬家嗎?這次去哪?”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地,他不由自主便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自他小時候那場大病醒來,爹就帶著他離開了那座四季如春的美麗山谷,過起了四海漂泊的日子。但他一直很不解的是,爹明明是個挺拔英俊的頂尖劍客,卻總喜歡披著蓑衣佝僂著身子,擺出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尤其是那頭自出谷后就不再修剪的發須,讓他看起來既邋遢又滄桑,完全看不出正當壯年的英武模樣。 此時,蓬頭垢面的爹轉過頭朝他嘿然一笑,大大咧咧道:“臭小子你不是總抱怨爹居無定所、四處奔波嗎?這回爹給你尋個師門,讓你天天關在里面出不來,還有嚴厲的掌門師父時時刻刻管教于你!嘿嘿!” “??!不要!爹我不去師門!我要跟著你!”才滿八歲的蕭君祈一急,小手中緊緊握了一路的藍玉瓶便不小心掉了出來,瓶蓋砸開,一直被關在瓶中的小藍蟻好不容易重見天日,興奮之下頃刻就跑沒了影。 見藍蟻跑了,小君祈更著急了,連忙撿起掉在地上的瓶子,又匆匆要去追那溜得飛快的小家伙。 誰知遠遠聽見一陣風吹草動聲后,剛剛還嬉皮笑臉的爹突然目光一凜,一把撈起他就朝前方狂奔起來,還順便點了他的啞xue,任憑君祈如何伸長雙手都夠不著他最寶貝的小藍蟻了。 在爹使得爐火純青的“騰云駕霧”輕功下,身邊景物全在飛速地向后掠去,耳畔呼呼刮來的狂風又開始扭曲四周的畫面…… 這一次出現的地點,是在他最熟悉的乾華派后山上。只不過這時的乾華,還依舊是當年人聲鼎沸威名遠揚的靈霧仙山。 “祈兒,爹恐怕又要離開你一陣子了。爹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自個要勤加練武,不許再到處闖禍!不過有你掌門師父在,想來你也鬧不出什么大事。若是想你爹我了,就給老地方送信,小雪會把信帶來給我,爹若得空自然會回信。但你一定得記住一點,無論發生任何事,絕不能妄動殺念!” 當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爹的臉上分明是極其嚴肅認真的神情,就連他闖出最大的禍事時,也不曾見過爹用這個表情。 “好,孩兒記住了。爹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記得每日按時吃飯,衣物別堆到最后才洗,你的劍孩兒已經替你擦拭過了,不過那舊蓑衣也該換一件了,還有……” 每次爹臨出遠門前,他這個做兒子的都要滔滔不絕地叮囑好一番話,好像他才是長輩似的。不過若不這么一遍遍重復的話,他這從不拘小節的爹肯定又會任意胡來了。像是大冬天一回家,見爹赤著膀子烤衣服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臭小子!到底你是老子還是我是老子?婆婆mama的還像不像個男人?你老子我英明神武,自然不需你小子來提點!走啦!”風風火火地丟下最后兩個字,爹再不留戀地轉過身去,高大魁梧的身影重又縮回佝僂小老兒之態,蹣蹣跚跚的讓他忽然鼻頭一酸。 自此一別,他就再也未曾見過爹。就連往來的書信,除了最初的一兩封外,其它的均是有寄無回。 爹近來一定很忙吧? 他不敢想其它的可能…… 場景再變—— 黑黢黢的狹窄小巷里,蕭君祈發現了一個蜷縮在巷子口的落魄少年。 是他自己。 腦海里浮現出從市井里聽來的流言—— “欸!今個真是多事之秋??!沒想到江湖第一大派乾華劍派,竟在一夜之間被仇家給滅門了!” “什么?你這小道消息騙人的吧?當今武林,誰敢與乾華派為敵?再說了,身為武林盟主的尹掌門可不是吃素的!” “你居然不知?連尹滄瀾都失蹤了!巴州城就因為這事正全面封鎖呢,連只鳥都飛不進去!不信你去打聽打聽!” 初聽聞這個消息時,他是一點都不曾相信,甚至覺得這群人實在無聊,竟編出這么個荒唐的謠言來。但當他親耳聽守城官兵們也議論起巴州封城之事時,心里卻是咯噔一下,徹底亂了手腳。
渾渾噩噩地走到窄巷里,卻發現面前只有一條堆滿了箱子的死路,有那么一瞬間,他倒確實升起了求死的念頭。 先是娘的去世,接著是爹的出走,再然后,連他唯一還擁有的掌門師父都失蹤了,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或許自己就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吧?他在乎什么,喜歡什么,老天爺都要全部從他身邊奪走,一分一毫也吝于留給他。呵,像他這樣的克星,真的不該活在這世上呢…… 眼睜睜看著無邊的黑暗一點點吞噬自己,一只只無形的鬼爪在把他拖入地獄的深淵,蕭君祈卻感到深深的無力和絕望,絲毫都不想再繼續堅持他一直謹守的信念了。 有什么用呢?那些脆弱的所謂正義的東西。 他連重要的親人都保護不了,卻還妄想守護這個江湖。 可笑至極。 就像剝殼一樣,他感覺自己正在被一片一片地撕碎,思緒也變得混沌起來?;璩令j靡之際,卻有一道清甜的嗓音喚醒了他僅存的意識。 “麻煩借過?!?/br> 似乎對此刻被人打擾感到很煩躁,蕭君祈本是理都不愿理她,但還是下意識地挪了一下。沒想到她卻越發變本加厲地sao擾他,完全不給他安靜思索的機會。 忍不住抬頭,想看看是誰這么討厭,卻在視線與她交匯之時,驚艷了一瞬。 逆光而來的少女,猶如美麗的精靈一樣,渾身披著淡淡的金輝。墨色長發映出勝雪的肌膚和艷麗的唇色,一雙狡黠的明眸燦若星子。凝視他時,明亮的眸中卻埋著星星點點的火焰。 或許是一個人孤獨了太久,他潛意識里渴望得到情感上的關注。所以在看到那點火焰時,他竟沒來由地感到一絲溫暖,情不自禁想要看它燃得更旺些,便起了戲弄她的心思。 沒想到短短幾句話,竟惹得她大動干戈。他忽然覺得這個姑娘很有趣,她心里的想法全都表現在臉上,跟他從前見過的那些江湖中人一點也不一樣。而且他還意外地發現,她的身上居然帶著他尋覓已久的藍蟻。莫非這就是緣分嗎? 被她這么一鬧騰,原本極端的心情竟緩和不少,思緒也清醒了許多。雖然想再多看看她豐富又生動的表情,但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做。 也許他們還能再見面,他這樣想著,索性放棄召回藍蟻,便輕輕離開了小巷。 果然,再見面時,她便成了他的師傅。盡管身份有些奇怪,但他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他們之間有了羈絆,他終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過去的遺憾已來不及彌補,但這一回,他好不容易掙來的寶貴羈絆,他一定要親手保護好。 然而,下一個畫面便打碎了他的美夢。 那個他發誓要一輩子守護的女孩正目露仇恨地看著他,她身后的背景全是一片刺目的血色。 “你殺了我的家人!”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師傅,你我恩斷義絕!” “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現在,給我滾!” 他害怕極了,拼命想要伸手去挽留,可他卻發現自己絲毫都動彈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決絕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仿佛自己的心也跟著一點點被掏空。 “不要!別再讓我一個人留下!”蕭君祈猛然驚醒,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滿頭滿身都是涔涔冷汗。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清脆的女聲自床邊響起,聲音里含著掩不住的驚喜。 聽見這熟悉的嗓音,蕭君祈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直到轉過頭看清那張明媚的面容時,他才終于相信她的確還在自己身邊。 傾墨剛想再問他些問題,可還沒等開口,她就發現自己完全跌入了一個清冽的懷抱里。兩只力氣極大的手臂緊緊地箍著她,像是要把她揉入身體一般,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師傅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