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盧夫人便催著盧大族長實(shí)施兒子的創(chuàng)新大計(jì)。盧祖安匆匆起身，胡亂洗漱完畢，少少用點(diǎn)早餐，便趕著去安排人手。那筆坊主管因是外人，不好相催，便著人通告一聲，要他來見盧鴻商議制筆之事。紙坊的盧安倒好說話，直接便叫人前去相喚。盧安聽說是盧族長家的神童九公子要做新紙，飯也不及吃，便匆匆地趕了過來。

    盧安才進(jìn)院，便看到盧家的二管家盧多正在院中。這盧多本是盧祖安的書僮，少年時跟隨盧祖安外出求學(xué)，遠(yuǎn)涉他鄉(xiāng)，一直照顧盧祖安。等盧祖安回家做了族長安頓下來，他也便成了盧府的管家。只是這盧多卻是個愛玩的性子，雖然年紀(jì)也老大不小，卻是不耐煩管事，就稟明盧祖安，另選了一個管事的，自己就寧可退位當(dāng)了二管家，其實(shí)也是萬事不問。只是他資格即老，人又滑稽和善，與眾下人倒都很親近。盧鴻自打小外出玩耍，就都是由盧多看著。盧鴻小嘴甜得狠，一口一個“多叔”叫著，哄得盧多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有了什么淘氣搗蛋的事，大多是盧多給他兜著。這次遠(yuǎn)出采購硯石，須得有個可靠之人，盧祖安便叫盧多去走這一趟。

    只見盧鴻拉著盧多，在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邊說邊比劃，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盧多邊聽邊連連點(diǎn)頭，又拍胸脯又揮拳的，自然是說道定當(dāng)盡心竭力，完成九少爺交辦的艱巨任務(wù)云云。

    好容易見盧鴻交待完畢，盧多帶了兩個下人，辭別盧鴻而去，盧安這才上來，見過盧鴻，便說起制紙事宜。

    原來這盧族紙坊規(guī)模并不甚大，所產(chǎn)紙張為麻紙。麻紙乃是以青麻、黃麻等為原料，造出紙來較為毛糙，吸墨性能不佳，供族中其他孩子初學(xué)寫字尚可，讓盧鴻拿來練字自然是不行了。

    盧安聽盧鴻說要制新紙，便說：“這天下制紙之法，除麻紙外，尚有皮紙、竹紙。竹紙?jiān)蹅儽狈锦r有，大多是南方產(chǎn)竹之鄉(xiāng)常見。只是竹紙雖然價廉，紙質(zhì)卻略嫌脆弱，聽說還不如咱們這麻紙結(jié)實(shí)耐用。倒是皮紙，聞?wù)f北地有以桑皮制紙的，堅(jiān)韌異常，那邊糊窗戶都用皮紙，經(jīng)年不壞。咱們本地偶也見過皮紙，雖然是結(jié)實(shí)了，卻略粗糙，聽先生們說寫字也不太好用。”

    盧鴻聽了這話，也大致知道了唐初制紙的情況。中國傳統(tǒng)書畫用紙稱宣紙，事實(shí)上嚴(yán)格說來，只有宣州所產(chǎn)的檀皮紙，才可稱為宣紙。只是后來稱呼混亂，但凡是同類紙張，人們便往往以宣紙統(tǒng)稱了。

    紙之制造，首要在選料。造上等佳紙所用材料，最關(guān)鍵的莫過于青檀皮。用青檀皮制造出來的宣紙，吸性強(qiáng)，不變形，防蟲蛀，壽命長，紙張薄、輕、軟、韌、細(xì)、白，紙質(zhì)極佳。盧鴻便與盧安說起這檀皮紙，盧安卻是未曾聞過。

    盧鴻便將青檀的形狀為盧安細(xì)細(xì)描述了一遍，又怕他聽不清楚，將昨天晚上準(zhǔn)備的一張紙從袖中拿出來遞于他看。

    盧安看這紙上，原來是盧鴻畫的一張圖樣，知道便是盧九公子所說的青檀。見所繪這青檀根系發(fā)達(dá)，枝葉茂盛，樹冠龐大，頗為瀟灑、秀逸。旁邊小圖詳細(xì)畫出樹葉，如同卵形，邊緣有鋸齒。又說盧鴻說這青檀早春開花，花色為淡綠色；果實(shí)長柄圓形，周圍有翅，不由心中一動道：“看這圖樣，公子說的青檀似乎便是那楮樹一般。這楮樹咱們這倒多得是，以前也聞?wù)f有人用楮樹皮造紙的，只是沒見過。”

    盧鴻聽了，不由心下恍然。原來這青檀形狀與楮樹類似，古人多有誤為楮樹的。忙問了盧安幾句這楮樹的情況，知道就是青檀，忙讓盧安收購青檀皮，并專門說道最好尋那山石崎嶇傾仄之間所生青檀，且要二年的樹皮方佳。

    原來樹皮制紙，其優(yōu)劣關(guān)鍵在于樹皮中韌皮纖維數(shù)量，過幼或過老的樹皮，數(shù)量不多即少，都不能制成好紙。這青檀皮便以二年生的枝條皮為最佳，并于春末夏初剝?nèi)橐恕Ｖ皇谴耸潞捅R安也說不明白，只是囑咐他依言行事便是。

    定下了此事，盧鴻便又問盧安附近可有稻草，要他一并收購，以為造紙?jiān)稀＿@下不由盧安大為驚訝，連忙問道：“咱們盧家在南邊專有稻田，以供族中食用稻米，不過數(shù)量不多。只是這稻草未聞有能造紙的，卻不知公子這說法由何而來？”

    青檀皮和沙田稻草兩種原料互相搭配使用之法，直到明代方才出現(xiàn)，盧安自是不知。盧鴻一笑道：“此法本是古書中所載，我也是偶然得見。除開稻草之外，還有一樣?xùn)|西，需你用心尋找。”說罷，從袖中又拿出一張紙來。

    宣紙生產(chǎn)中，除檀皮和稻草外，還需要摻和藥料，藥料中最重要的一種，便是稱為楊桃藤的汁液。昨天盧鴻一并畫了圖，現(xiàn)下便拿出來，要盧安尋找這楊桃。

    盧安聽完盧鴻所說，看了看這圖便說：“公子所說的這楊桃，到是見山里人采來賣過。只是這東西遍體都是絨毛，樣子怪異，除了窮人家偶爾買個哄孩子吃，一般人卻是不吃它。若公子說的古法要用這楊桃藤汁，明日我便叫人去買便是。”

    盧鴻聽了，便向盧安細(xì)細(xì)說了這楊桃藤汁的采集之法，又說：“這楊桃雖然樣子不好看，味道卻是不差，更兼對身體大有好處。采購藤汁時，不妨順便多買些個楊桃家里人吃。”

    原來這所謂楊桃，便是后世人所說的獼猴桃，此時尚不為世人所重，故盧鴻有此一說。

    安排已畢，盧安便興沖沖地告辭。此時世間各行各業(yè)，于家傳技藝，多秘而不宣。今日聞?wù)f神童九公子有造紙古法，盧安自然也是頗為心動，便要快些準(zhǔn)備材料，看看這紙?jiān)斐鰜硎呛蔚饶印?/br>
    購硯造紙兩事安排完畢，盧鴻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書房之中，開始今日的功課。正當(dāng)他埋頭在眾書堆中，悉心揣摩毛詩之時，忽聞小三兒通傳，道是筆坊黃坊主到了。盧鴻這才抬起頭，請黃坊主進(jìn)來。

    卻見這位黃坊主進(jìn)得門來，看著大概四十多歲的年紀(jì)，身著一件麻布短衫，臉龐微黑，個頭不高，略有些馱背，兩只手卻是頗大，遍布著老繭，甚是粗糙。這黃坊主進(jìn)得書房站定，便道：“在下黃暉，見過盧公子。不知公子喚我前來，有何吩咐？”

    “原來是黃坊主”，盧鴻聽了，初進(jìn)尚未經(jīng)意，便道：“此次卻是有事要麻煩坊主……什么？黃暉？黃暉！你就是黃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