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八章 平淡背后的暗流
此時盧鴻善書之名已然大著,又有了褚遂良的大力推舉,更是水漲船高。雖然盧鴻早已聲稱,無暇參加各類集會宴請,但求書之人,卻是絡(luò)繹不絕。其中不乏將門路托到盧承慶、孔穎達(dá)等人的頭上的,盧鴻也不好拂了面子,因此也有些書作,漸漸流出,更是轟動長安,引得大唐書風(fēng),也漸有轉(zhuǎn)變。 最早求得盧鴻書作的,當(dāng)然就是近水樓臺的褚遂良大人。自從見了盧鴻真草隸篆諸體書法后,便纏著盧鴻為他寫一套法書,以為臨習(xí)之用。盧鴻無法,便為他寫了一套四條大屏,分為真草隸篆四體,內(nèi)容乃是張衡的。 這套立軸條屏均為六尺之制,雖然稱不上巨幅,但其四屏并立,形制也頗為可觀。尤其是立軸懸掛的形式,更令人耳目一新。 立軸這種形式,在后世是書法的主流,但在唐時是絕未曾見的。唐人作書,均是橫幅,裱為卷軸,觀賞時展開把玩,也不會將之掛在墻上。后來南宋時,才有立軸形式出現(xiàn),但是否用于懸掛,也無確鑿證據(jù)。比較可信的是,自元入明后,懸掛立軸才成了書法的通用形式。 褚遂良從盧鴻這求了這四條屏后,自然喜不自勝,張掛在自己書房中,日日相對觀摹不綴。來訪之人,見了這四條屏,也是訝于形式新奇,書法精美。一時之間,立軸書法蔚然成風(fēng),篆隸字體也再度流行開來。更有那好古追奇之人,將那鳥蟲體、蝌蚪文等俱都搬了出來,發(fā)展成六條屏、八條屏等。一時之間,豪門大戶,家家墻上都掛上了幾條立軸。據(jù)說長安有一家新興鮮卑權(quán)貴,以族為姓,人稱鮮鮮氏的,一口氣在書房圍圈掛了二十余條立軸。這些書法從上古鐘鼎文到近人的行草書,大字小字,擠得屋內(nèi)密密麻麻。人一進(jìn)了屋,便覺得頭昏眼花,如魚落網(wǎng)底一般。故人皆稱之為“鮮鮮中文網(wǎng)”。 此時盧鴻那名聲,可說如日中天。此前盧鴻名氣本已不小,尤其自他來到長安,舉凡新作短柱、鑒古斷偽、王府題詩、首創(chuàng)折扇、篆隸條屏等事跡佳話,一一流傳開來,只引得長安學(xué)子趨之若鶩,日以跟隨盧鴻所倡新風(fēng)為尚。更有甚者,不惜重金買通孔穎達(dá)府中下人,為之隨時關(guān)注盧鴻的一言一行。以至于盧鴻有什么口頭禪、喜歡什么穿著、愛吃魚還是愛吃雞、起床后是先洗臉還是先刷牙等,都被一一探聽出來,引起廣大追星族的追捧模仿,成為青年男女集會時談?wù)撟疃嗟脑掝}。盧鴻本人則一躍成為大唐最耀眼的偶像級明星,你可以不知道堯舜為何、孔孟是誰,但若說不知道盧鴻的名字,肯定會被人鄙視到無地自容的。 而孔穎達(dá)府上的修書小組,也成了最受大唐士林關(guān)注的對象。小組成立時上報的那篇經(jīng)義總綱,已然逐漸流傳開來,博得一片喝彩。消息靈通的人士,均知道此文雖然是掛著孔穎達(dá)、顏師古等人的名字,但實是由盧鴻捉刀而成的。之后的辯偽考證,又再次掀起一陣狂瀾。這兩件士林中的大事背后都有盧鴻的身影,一時使士林中人,對這位盧府神童再次給予了極高的關(guān)注。 而此時的修書工作,進(jìn)展也頗為順利。小組中分成若干團隊,分由人帶領(lǐng),注解經(jīng)義。每日里在石桌上均要碰個頭,通報進(jìn)展,商議細(xì)節(jié)。休息時還要聽盧鴻講演格物實驗,另參與眾人都有身在桃源般的感覺。 只是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卻漸有風(fēng)云隱動之勢,因為一件小案引發(fā)的大唐開國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反腐事件,幾乎震動了整個大唐政局。 這件后世稱為“虛倉案”的案子,最初起因卻極為偶然。 最初是洛陽地方上的一個縣令,名喚李明世。此人也沒有什么真實才學(xué),只不過因著與當(dāng)朝某權(quán)貴有些繞著彎的親戚,走了些門路,在前幾年時便因推舉而入了仕途。只是此人實在不是個當(dāng)官的料,便是大字,也不識得幾個。還好仗著上邊有人,沒人愿意與他為難,因此上也混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br> 只是大唐時官員,薪俸也沒有多少油水。何況他身在洛陽地方,地處東京,這等芝麻官能有多少孝敬。眼見得身邊多是豪門大戶,揮金如土,自然不免心中發(fā)癢,總是尋思著要開個財路,撈些外快才好。 事也湊巧,正在這李大人一門心思找發(fā)財門路時,一位少年時的好友偶然上門拜訪。他這位好友少年時便善于鉆營,本姓尤,人都稱他為“尤老鼠”。這尤老鼠因為在故鄉(xiāng)惡了當(dāng)?shù)匾晃缓缽姡觳幌氯チ耍銕Я似迌海e家遷至洛陽城郊。除了每日在城中打些短工,偶爾也幫人拉活搭纖,以為營生。 待聽說幼年時好友李明世不知祖上燒了什么高香,居然當(dāng)了官,成了縣老爺,這尤老鼠連忙備下禮物,前來拜訪,本意也是想從這里打打秋風(fēng),弄些好處。 李明世見好友來訪,所謂他鄉(xiāng)遇故知,也很高興,在后堂招待尤老鼠,二人喝著酒,互述別情。待聽尤老鼠說在故鄉(xiāng)混不下去,如今客居他鄉(xiāng),生計艱難時,一時引動心思,不由唉了一聲,連飲幾杯悶酒。 尤老鼠見了,忙問李明世堂堂縣令,有什么發(fā)愁的。李明世一來有了幾分酒意,說話有些活泛;二則與尤老鼠也是多年好友,便把自己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尤老鼠沒想到縣太爺居然也為了銀子發(fā)愁,便說:“自古人言,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jìn)來。難道你這當(dāng)大老爺?shù)模犞@些子民,管著這些銀錢,還為著幾兩銀子發(fā)愁不成?” 李明世連連搖頭說:“老鼠你卻是不知道。我這小縣,緊挨東京洛陽。雖然不是天子腳下,但隨便拎出一個來,誰知道是哪家王爺?shù)耐馍奈粚④姷木藸敚吭僖膊桓液鷣淼摹>退闶怯行┬⒕矗轿疫@里,也不過是微微了了。若真想做些什么,卻又條條框框管著,哪有寬松?人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再管著錢糧,又哪有一分是我的?難不成我還敢把這興洛倉給賣了不成?” 那尤老鼠撇著兩撇胡子,邊嚼著口中的羊rou邊說:“賣是自然賣不得。不過李大哥你是守著金山,卻要哭窮。這其中關(guān)竅多多,小弟也是幫人跑過幾天幫辦,略知一二。要說起門道來,這里邊的勾當(dāng)可多啦。” 李明世兩只小眼不由一下子亮了起來,聽尤老鼠話中有話,連忙cao起酒壺,為尤老鼠滿滿斟上,一口聲叫著“尤大哥”說道:“不知這里有什么門道,還望哥哥教教小弟,有了好處,必然少不了哥哥你的。” 尤老鼠將口中羊rou咽下,端起面前的酒杯,“滋”地一聲干到杯底,這才咂著嘴對李明世說:“李大哥,這千里做官只為財。哪有只為人看家,不順點好處的。那興洛倉本是朝庭為著備防荒年戰(zhàn)事等所做儲備倉,尋常年份,自然不會動用。放在里邊也是發(fā)霉,干脆你便暫時將這糧食貸將出去,等秋后時再收將回來,不是平賺了一份利息?” 李明世一聽卻不由猶豫道:“這如何使得?那朝庭也是要定期來查庫的,如若少了糧食,我卻如何交待?” 尤老鼠將手一拍,“咳”了一聲說:“我的李大哥,你怎么就這么老實呢。這天下糧倉,哪有這么實的。哪家當(dāng)官的不是這么干?我有個相好的生死弟兄,從來都是幫著人做這個,再沒見過失手的。你想那查庫官怎么會這么巧,偏偏在你空庫時查到你頭上。只要周旋這半年時間,保你賺得翻番,你就放心聽我說,絕無問題的。” 李明世被尤老鼠這么一說,一時熱血上涌,眼前仿佛見到數(shù)不清的金銀財寶正向自己招手,一咬牙,便應(yīng)了下來。隨即與尤老鼠又商議了半天,終將此事,委托尤老鼠替自己cao辦。 那尤老鼠所謂有生死弟兄做這個云云,實在不過是大吹法螺。若說天下當(dāng)官的多有這么做的,原也不錯。只是其中許多講究,尤老鼠哪里知道。他不過聽人胡扯吹牛時說過幾句,便拿來忽悠李明世,不想還就忽悠成了。 尤老鼠覺得自己這下子攬了個大活,得意非常,忙著尋他一幫孤朋狗友,四處尋找借戶,將利錢訂得高高的,儼然成了放貸的財主一般。這些朋友哪有什么正經(jīng)事業(yè),不過是自家弄些好處,或是聽人說有門路的,便信以為真,介紹上門來。一來二去,真真假假的,把個興洛倉中糧食,居然放出去有小一半。 轉(zhuǎn)眼過了年,李明世見糧食出去一半,問尤老鼠都是如何cao辦的,尤老鼠只管拍著胸脯說讓李明世放心,關(guān)于個中情景,卻是只字不提。時間久了,李明世漸漸不放心起來,只是問了尤老鼠幾次,也還是一般回答。 不想年后幾個月,李明世聞?wù)f朝庭派出官員,要查察糧倉庫存,自己一縣,也是查察范圍之內(nèi)。這時李明世才發(fā)了慌,忙找尤老鼠,講明此事。尤老鼠一聽,也沒了主意。聽李明世一疊聲要自己快找借戶,情愿不要利息,只要能將糧食快些還回來,應(yīng)付過去查庫便好。 尤老鼠一聽也發(fā)了慌,連忙去找那些狐朋狗友,要他們趕快將糧食還回來。這些人辦事,本就不著邊跡,當(dāng)時一道哄著辦事時自然說得滿滿的,此時卻哪有個準(zhǔn)。開始幾天,還應(yīng)付幾擔(dān)糧食回來。再過幾天,便是連人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