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秋后算賬
鄧家的滴水檐比院子的地面高出很多,有三級臺階可以上下。 高氏一心只想著去和方氏林梅娘算賬,根本沒看腳下。 心急火燎之下,最后一級臺階踩空,虛胖的身體頓時搖晃。 本來還不至于摔倒,只可惜臺階下面有一個傾倒在地的破糞瓢,高氏一只腳正好踩在里面。 身子不穩,筆直的向前面趴去。 ‘咚’的一聲悶響,高氏與僵硬的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額頭正好磕在一塊尖尖的石頭上。 ‘啊喲’!額頭傳來的痛感讓高氏一聲尖叫。 她忙用手摸了下額頭,手上鮮紅的血像五月盛開的石榴花,艷麗逼人! 鄧父嘆氣搖頭,鄧天山和鄧天水趕緊去扶。 “娘,淌血了,趕緊去包一下吧。”鄧天山忙說道。 高氏卻指著方氏罵道,“老賤人,你們一家人都是掃把星喲,小的克死了我兒子,如今你這老的又想來克死我喲。現在見到我這樣,你高興了吧,上輩子是不是我喝了你們的血吃了你們的rou喲,這輩子你們這樣來糟蹋害我們鄧家喲。” 血順著高氏的額頭向兩頰流著,加上她兇狠的表情,模樣瞧起來有幾分猙獰。 林家人看到高氏頭上流了血,也嚇了一跳,甚至有些過意不去了。 但高這一罵,林家人什么內疚的心思也沒了。 梅娘嘆氣,這樣的婆婆可真是人間少有,天下奇葩。 雖說方氏之前抱怨過鄧天河,可那也是人之常情,一則是為女兒傷心,二則也是為鄧天河難過的。 但奈何高氏不講道理,偏偏要曲解其中的意思。 “親家母,你說話也太過份了,我們得知天河的消息,都十分難過,今兒特意一大早就趕了過來,連早飯都還沒顧得上吃。可來到你們鄧家,聽到的卻是冷言冷語的諷刺,早知這樣,我們就不該來。 梅娘,我們走,這個家你沒必要再呆下去。”林父黑著臉說道。 方氏立馬緊緊握了梅娘的手,點頭道,“沒錯,梅娘,你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兒,咱們這十里八鄉的可都知道你沒和鄧天河圓房,跟爹娘回去,咱們找戶好人家嫁了,絕不會讓受這等子窩囊氣的。梅娘,我們走。” 她特意加重了‘好人家’三個字的音。 “呸,就林梅娘這掃把星,還想再嫁人,鬼要她啊。也只有我們天河當初太老實,被她鬼迷了眼睛,才將她娶了回來。林梅娘,你趕緊給老娘……”高氏狠狠啐了口唾沫,罵著。 只是后面的滾字還沒說出來,就被胡翠紅給打斷了,她看向林家二老說道,“親家翁親家母,你們這話說得可不妥當,梅娘不管有沒有和二弟圓房,可他們都已經拜過天地了,如今就是我們鄧家人,你們怎能說帶回去就帶回去呢。” 而后胡翠紅擔心高氏罵自己搶話,忙低聲在她耳邊提醒著,“婆婆,撫恤銀啦。” 高氏眸子一動,暗惱自己怎么又沖動了,差點兒到嘴的肥rou又丟了。 方氏冷眼掃了掃胡翠紅,說道,“如今鄧天河都死了,梅娘就不再是你們鄧家人,我們想帶回去就帶回去。” “呸,方氏,我看你是腦袋里裝屎喲,你是想嫁女兒想紅了眼睛喲。林梅娘是我們鄧家的媳婦,如今天河走了,那得為天河守孝。”高氏得意的說道。 鄧天水也接話,“沒錯,二嫂至少得為二哥守三年,這是自古就有的規矩。” “三弟說得對,梅娘就算想改嫁,那也得等三年后了。”胡翠紅說道。 林家人有些憋屈。 他們知道若不將梅娘帶走,那她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可鄧家人說得話也并非全無道理。 怎么辦? 林奇波皺眉道,“我們只是將我姐接回家去住,并不是要將她嫁人,這有何不可。” “沒錯,梅娘在你們家,我們不放心。”方氏立馬附合著。 “那也不行,林梅娘是我們鄧家人,就得在鄧家替天河守孝,哪有回娘家守孝和道理。”高氏說道。 梅娘對于鄧家,除了張小蓮外,其他人均無好感,更是極討厭高氏,但也知道眼下并不是離開的最好時刻。 她不想陷娘家人于不義。 況娘家還有個張飛鳳,并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自己沒必要去討沒趣。 梅娘搖頭,“父親母親,梅娘知道你們的心意,其實你們不用擔心的,我過得很好,并非你們想像的那樣。你們先回去吧,等我得空了,再回去看您們。” “是啊,親家翁親家母,你們放心吧,我們會善待梅娘的,她可是我們鄧家的兒媳婦,我們又怎會苛待她。”鄧父小心翼翼的說道。 方氏和林有福長嘆一口氣,有種森森的無力感。 他們冷靜下來也知道,就算真的帶了梅娘回去,張飛鳳也可能不容她的。 “親家公,我們家梅娘老實容易被人欺負,就勞你以后多多照顧了,若我們要是知道她有個什么不妥,到時我們可不管什么守不守孝了。”林有福說道。 “放心吧。”鄧二牛忙點頭。 方氏拉著梅娘的手,流著淚不舍的說道,“梅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別太傷心了,自個兒的身子重要。在這個家里,誰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讓人帶個信給我們,娘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替你討回公道來。” “母親,您放心吧,公公婆婆人都很好,不會有人欺負我,你們放心回去吧。”梅娘聲音依然嘶啞,又對林奇波和林花娘,“小弟小妹,父親母親就勞你們多多照顧。” “嗯,知道,姐你也保重。”林花娘點頭,俏麗的臉上也有著晶瑩的淚水。 高氏咬牙,想要說些什么,被胡翠紅拉住,用嘴型說著銀子二字。 看在銀子的份兒上,高氏只得忍了。 林家人走了,原本是真心實意來奔喪,結果成一場鬧劇,讓隔壁四鄰看了笑話。 梅娘倍感無奈,好無力。 高氏本來還想找梅娘算賬,但頭上的傷口太痛,只得由鄧天珍扶著去郎中那兒包扎,暫時放了梅娘。 接下來就是請了道士過來替鄧天河選了塊好山頭,將他的遺物給埋了下去,一切從簡,完成了鄧天河的喪事。 一夜之間,田埠村后面那座牛頭山一下子多了五六個新墳。 逝者已矣,生者哀戚。 不過,這樣的悲哀持續不了太久的,自從鄧天河一眾人出門打戰那一刻開始,家里人就有了一些心理準備。 而且每家又都不止一個兒子,少了一個,還有其他兒子可以盡孝。 高氏額上的傷疤已經結痂,臉上的悲哀之色更是淡了許多,面色更趨于平靜。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 “林梅娘,你們林家人可真不是個東西,天河出了這種事,他們不但不來安慰我和老頭子幾句,反而跑來大吵大鬧,真是沒教養的東西。難怪會生出你這個掃把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高氏喝了口粥,開始秋后算賬來。 梅娘輕輕入下碗筷,定定的看著高氏說道,“婆婆,請慎言,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吃飽了,你們慢吃。” 然后不等高氏發難,快速離席走了。 這句話是提醒高氏不要光說別人,她自己同樣不是什么好東西,不然,這架能吵起來嗎? 高氏,我暫且先忍了你,是看在你喪子的份上。 但我的忍耐并非無限度的,希望你別挑戰我的底限才好。 林梅娘抬著看著漆黑的夜空,眼角微涼。 耳畔有高氏的惡言惡語傳來。 她輕輕搖頭,打開院門,一人走出了家門,想清靜一下,耳不聽心不煩。 冬天日短,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幸好村子里每家每戶有在門口掛燈籠的習慣,星星點點的燈光,看起來十分溫暖。 梅娘沿著村子里的石子路,緩慢向前行著。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臉被風割得好痛,但她的腦子卻清明了許多。 將身上的襖子攏了攏,雙手籠在袖中,漫無目的走著,想著自從來到這兒之后的種種。 細致想想,要是少了高氏這樣的婆婆,其實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村民們多純樸,人心簡單,少了許多算計。 光線越來越暗,她停了步子,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村口的老楓樹下面。 梅娘倒不敢繼續向前走了,若高氏他們吃完飯發現自己不在家中,定又會鬧出什么事兒來。 她正準備轉身回去時,發現老楓樹下有一個小小的黑影立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