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畔琴弦
繡櫻進屋的時候,一張小臉氣得通紅,手里拽著的篾竹籃子重重頓在了軟榻前的那張紅漆矮桌上,滾出幾個焉巴巴的香瓜。 “真是氣死我了!”繡櫻背身坐了下來,手里甩著絲帕子,往面上使勁扇著風。 這該死的盛夏,熱得無處可逃! “又是誰惹你不高興了?重手重腳的,沒見小姐在看書么?驚擾了咋辦?”說話的丫鬟叫紅岫,正揮著手中的雞毛撣子掃那紅木書架的塵,見繡櫻這般,忙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扭頭嗔斥道。 繡櫻扭頭瞥了眼那邊的小姐,只見她正慵懶的斜倚在靠窗的軟榻間,纖巧的束手間捧著一本關于醫藥方面的書,書頁遮住了她的臉面。小姐似乎沉浸在那書的意境中,對這邊發生的事情毫無知覺。 “還有誰,自然是留香苑的那些丫鬟婆子了!”繡櫻轉過臉來,怒氣一直未消,絞著手中的絲帕,氣呼呼道:“今個在路上遇見府里管事的,說是皇上賞了我們王爺什么外國進貢的香瓜,讓去取。誰知道,等我到時,就剩下這些個挑剩下的了!那些好的全讓留香苑的給挑去了,一個都沒給咱剩。紅岫姐,你瞧瞧這些個干癟皺巴的香瓜,沒一個周正,打發我們要飯呢!你說,我該不該氣?” “真有這樣的事兒?那也真是太囂張了,我來瞧瞧。”紅岫說話的瞬間,早已放下了手中的雞毛撣子,走到了矮桌前,拿起其中一個香瓜,放在面前細細打量,眉眼皺了皺。轉頭望向窗前看書的小姐,紅岫欲言又止,“小姐,你看看這瓜……”紅岫說這話時,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解的無奈。 繡櫻一把奪過紅岫手中的香瓜,狠狠摔進了篾竹籃中,“留香苑的那些個丫鬟婆子們,仗著她們主子得王爺的寵,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又瞧著我們家小姐老實善良,不爭不搶,便事事都拿捏我們,這已不是頭一回了!”。 紅岫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那些瓜。拿起一把蒲扇,走到小姐的身后,一邊打扇一邊說道:“這冰塊早就沒了,跟她們要了幾回,盡找著借口拖延,都好多天了還沒續上。這大熱天的,可把我們家小姐熱壞了!” 見小姐依舊沒有反應,這邊的繡櫻更是又憋又氣,站起身,頓著足,帶著哭腔道:“小姐,你倒是說句話呀,你是正妃,留香苑的那個只是個側妃,你才是這瑞王府的當家主母,怎能這般由著她們拿捏?往后日子還長著呢,這還要不要過呀?” “小點聲,當心隔墻有耳,繡櫻,我看你這丫頭真是氣糊涂了,我們小姐是有大抱負的人,只是不屑跟那些個目光短淺之輩計較罷了!”紅岫急急搶白,繡櫻這才意會到自己的失態,忙地捂緊嘴,大大的眼睛四下滴溜溜的轉了幾轉。 捧書的女子,終于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籍,一張清秀的顏面,雖不是傾城之貌,卻是蘊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清靈之氣。 云萱眉眼輕蹙,目光淡淡的在那紅岫和繡櫻的臉上一掃而過,“我常日里是怎么教導你們的?終日里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嚷嚷,傳將出去,失了體面!”云萱輕輕合上書頁,放到了塌的內側。 看到繡櫻那張委屈的小臉,似要擠出淚來,云萱心里一軟,轉而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跟了我這沒用的主子,在人前受盡了白臉,人后受盡了委屈。暫忍忍罷,終有一日,我定會做出一番事情來,給你們一個好的歸宿,相信我。” 聽這話,紅岫忙地跪倒在云萱的膝前,哭著道:“能跟著這樣體貼下人的小姐,是我們這些做奴婢幾世修來的福份,委屈二字萬萬不敢提,只求小姐好生為自己打算,就算是給了奴婢們一個安心了。” 繡櫻也抽噎著扯住云萱的裙角,“小姐……” 眼前這紅岫,約莫十六七的年紀。長俏的瓜子臉,一雙眼睛看著就是穩妥的人。不像那繡櫻,模樣雖生得嬌憨,卻是心里擱不住事,什么情緒都往臉上寫。 這紅岫和繡櫻,是兒時便在云萱跟前伺候的,云萱嫁到瑞王府,將她們二人也帶了來,她們是她在王府生死相依的陪房丫鬟,更是她私下里的好姐妹! 云萱心下輕嘆了口氣,這倆丫鬟在自己的跟前這般的沒遮沒攔,尤其是那小的,更是不讓云萱省心。可是,云萱對此卻不但不計較,反而,有些心疼她們倆。 她們生死相依的主子,真正的瑞王妃云萱,御醫之正云文遠的女兒,早在新婚前那一天,失足落水淹死了。現在的云萱,不過是一縷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生魂,陰差陽錯的借了云萱的身體回了陽。 所幸腦海里還保存著宿主的記憶,所以,現在的云萱,對這個穿越來的世界,那種陌生和恐懼的感覺稍稍少了一些。 上一世的她,是醫學院的學生,對醫藥情有獨鐘。深受現代文明的熏陶,穿越過來便要嫁入王府為妃,跟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同床共寢,這讓她難以接受! 是以,洞房夜,她無聲的反抗激怒了那個高貴而驕傲的男子——瑞王西陵驍! 云萱猶記得西陵驍摔門而去時,撂下的那句狠話:“今生今世,本王若再碰你一下,天誅地滅!” 洞房夜發生的事情,是屬于云萱和西陵驍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他人亦不知。西陵驍的話,無疑是給云萱判了冷宮! 其后,西陵驍很快便迎娶了上卿府的二千金慕香香為側妃,別院改名‘留香苑’,比云萱的依云苑奢華大氣的多,瑞王爺對王妃的冷落和對側妃的寵愛之心,王府上下有目共睹。 西陵驍不是云萱所愛,所以,她的心,也不會隨著他的喜怒而有所牽動。她終日里待在自己的依云苑,悉心研究醫書,對外界那些爭來斗去,爾虞我詐之事,不予理睬。 云萱比不得那些前輩姐妹們,穿越過來便斗得風生水起。云萱不喜爭強好勝,即使她不理睬也不接招,像是一個軟綿繡枕,但是,外界的那些困擾依舊源源不斷的涌向依云苑! 看著面前這陷在委屈堆里哭成淚人的兩個丫鬟,云萱的心下有些煩躁,想來,繡櫻的話不無道理,在這王府生活,這般軟弱終不是上策,自己,是時候強起來了。 “好了,莫要再哭了,外人聽見,又該拿這事兒編派我們主仆了。繡櫻,你去給我削個香瓜吧,我有點渴了。”云萱拉起了那哭成淚人的兩人,吩咐繡櫻道。 “可是,小姐,那香瓜……”繡櫻這會學聰明了,“我給小姐沖杯菊花茶吧!” “不了,我就愛吃那干癟的瓜,有嚼勁呢!” “小姐,你真會說笑。” “真的,不信?你也嘗一塊……我說甜吧?” “嗯,真的好甜……呵呵” 云萱穿越到這月國,接觸到的第一座府宅便是云府。云府內,廊榭樓臺,假山怪石,奇花異草比比皆是,早已折煞了云萱的眼目。 如今,嫁入這瑞王府,瑞王府的景致,云萱更是覺得應了那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美境外更有仙境!只是,這瑞王府的氣派和尊貴卻是別處所不能比擬的。 府中有一湖畔,名曰沁湖。 一身紫紗素裙的云萱站在沁湖邊上,憑欄而望,手挽薄霧色拖地煙紗,清雅之中憑添一份飄逸氣息。 面前的沁湖中,栽種著一望無垠的接天碧荷。夏日的晨風,浸染著郁郁蔥蔥的水汽和荷花的幽香,讓云萱覺得心曠神怡。 云萱雖是學的西醫,但穿越之后,對中醫的藥草又產生了濃烈的興趣,這些時日,她一直窩在苑中研究著那些中藥書籍,閑來無事,她便滋生了種植藥草的念頭。 依云苑的后院有塊空地,云萱打著那塊空地的心思,但是,這事雖小,還得先問過了瑞王爺方可做決定,云萱可不想給人留下拿捏的把柄! 今早,她剛起床便派了紅岫去王爺的住所‘聽雨軒’打聽,他不來這依云苑,已有好些時日了。聽雨軒的下人道王爺昨晚歇在了留香苑。 云萱便去了留香苑,留香苑的那群小丫鬟們見云萱親自登門,不禁驚訝猜疑,帶著炫耀的意味告之了王爺正帶著她們主子泛舟沁湖。 小丫鬟們存的什么心思,云萱怎能不知,只是不愿意與之計較降了自己的身份罷了。 是以,云萱才找了條小舟,也來至了這沁湖之中。 一湖碧水,清透純凈,泛著淡淡的綠波。云萱遠遠便瞧見一座八角亭臺屹立在沁湖中間。周圍籠罩著幾縷淡綠色飛紗,有裊裊琴音自那飛紗間溢出。 “紅岫,你留在這里,我上去看看。”待到小舟靠穩了亭,云萱方才提步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上,侯在八角涼亭的憑欄外,隔著那淡綠飛紗,看著瑤琴前端坐的男子。他一襲純黑鑲金邊的華服,錦緞般的墨發高高束起,微風吹起了他的墨絲還有那混在墨絲間的織金緞帶。 他犀狹長清亮的鳳眸,含笑凝望著面前翩翩起舞的佳人,英氣逼人的臉上,少現的溫柔繾綣。 云萱從未想過戎馬一生的瑞王西陵驍,竟能湊出這等仙音。 那琴聲,空靈,輕柔,舒緩,低回,如枝頭乳燕呢喃,似袖底清風徐回,絲絲縷縷,裊裊不絕,纏綿悱惻。 裊裊琴音自他那修長的指間流瀉而出,如行云流水,穿透了這脈脈晨風,直襲人的心靈。云萱聽得有些入神,只覺自己心內的某處,似乎也藏匿著一根琴弦,可是,那個能撥動她琴弦的男子,今又何在? 亭內隨琴起舞的佳人,嬌俏的臉上風情萬千,曼妙的舞姿,勝似那點水的蜻蜓。婀娜的嬌軀,賽過那河畔的垂柳。尤其是那雙顧盼生輝的鳳眸,撩人心魂。 真是一對天作璧人!云萱神傷之極,不由得心下暗嘆。 待到那琴音停歇,曲終舞散,云萱方才揭開那飛紗,走進亭內。她知道她的到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無動于衷罷了! 慕香香依偎在西陵驍的身側,皓白的雙臂纏在了西陵驍的肩上,櫻桃微啟,貪著西陵驍指間那顆鮮嫩的菱角,仿若一只饞嘴的小貓。 “王爺真壞,奴家還要嘛!”慕香香人長得嫵媚風情,那聲音更是甜中帶膩,聞之,心骨俱酥。云萱雖是女子,但看著慕香香這個尤物,也不由得被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所牽引,更何況西陵驍乎! 西陵驍的手指輕刮在慕香香的瑤鼻上,低低調笑,“我的香兒,真是個小饞貓!”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話音中帶著說不出的愉悅。他說這話時的神情,也是云萱見所未見的溫柔寵溺。截然不同于面對云萱時,那不耐煩的焦躁和隱忍著的嫌惡。 云萱心下威震的不是因為西陵驍對慕香香那寵溺的神情,而是他那稱謂。 如果云萱沒有記錯,西陵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以‘本王’自居,唯獨對他的側妃慕香香,卻用的是‘我’! ‘本王’和‘我’之間,到底隔著怎樣不可逾越的鴻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