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仰天泣,天啟夢中人
雁點青天,長空一色。融融的春光映在碧水之上。 清越湖,從【玉衡占星塔】頂望下去,碧水蒼山,美的動人心魄。 玉衡占星塔的塔頂立著九個古韻悠悠的鼎,鼎壁上鏤刻著復雜的圖騰,古拙的文字。可奇怪的是,鼎中裝的不是藥,而是人! “天啟”儀式正在分批進行。 脊軒正盤坐在一口三足兩耳的鼎里,搭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手心全是汗。 離他不遠處的另一口鼎里,坐著和他分到一組的耿迪,只見他眼神飄忽,不知所措,緊張到面色通紅。 他們的周身翻滾著透明的氣旋,這些氣旋仿佛是光,從一面“躬身”的墻壁上反射過來。 玉衡占星塔的塔頂似乎化作一處擁有一面山壁的斷崖。那半環形的墻壁里嵌著九根立柱,柱子是溫潤的玉質,其上都雕滿了暗金色的圖文,此時這些圖文放射出神秘的光芒。 脊軒耳邊傳來占星課長老元清空洞而又深邃的聲音:“開辟靈川、覺醒‘龍蟄’將是你們步入這世界的第一步,我們把人生這樣的時刻稱‘天啟’。在《九華天啟錄》中記載‘造物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天啟沐魂,以辟靈川,通天賦,其天賦多為五行,千秋迥異,魁然獨存’……” 脊軒聽不大懂長老的話,腦海中卻不斷回想著勁旭之前的話。 半晌前,脊軒和耿迪在等待中觀禮,他倆用腳不安的刨著地面,像兩匹小馬。 脊軒想起父親的話:“天地生人,懷德抱術,各有千秋!”,但卻不知自己的“千秋”會是什么。 他仔細回憶自己超人的地方,上了三日的課,‘幻術’課他不如林燭照,‘凝丹’課他不如耿迪,‘六域史’課更不用說,他知道的東西甚至不及勁旭、姜文廣的皮毛,‘神樂’和‘玄堰’課在自己無奈地躺上病床的六天里已分別錯過,而就目前看來,唯一與眾不同之處,似乎就是自己看到了昊乾殿上那幅圖中的變化,還有莫名奇妙的半夜探密林,卻撞暈了過去,也不知這算天賦還是倒霉!這樣想來!“千秋”不禁變作慌張的“秋千”,在他心中惶恐地蕩起來。 若是‘天啟’后,他沒有天賦,該怎么辦? 正在內心焦灼之際,勁旭上前添了一把火,他指著鼎中的林燭照,對著脊軒和耿迪諄諄告誡: “千萬別害怕,千萬別慌張,如果要害怕,趁現在就放棄!否則你倆連怕都來不及了,看到了林燭照坐的鼎了嗎,那鼎里的靈氣會越來越炙熱,像煮沸的水!那時你眼前會出現各種妖魔鬼怪,鋪天蓋地而來,當年還好我可挺了過來。一會兒,你面部會麻木,連指頭都別想動一動!好了,你們準備準備吧……” 瞅著嚴肅的勁旭,脊軒和耿迪內心惴惴煎熬…… 沙漏中的流沙終于歸位,清鼎完成。 元清長老的手舉起來了,脊軒隨其手勢仰頭望天。 空洞的聲音夾著鐘聲的嗡鳴,仿佛從荒原而來,極具蠱惑性。 “天啟!沐魂……” 鼎壁上的鏤刻亮了,誦經聲自鼎中而起,聲音時大時小,忽遠忽近,嗡嗡的震顫:“地之所載,六合之間……魂之所明,混成九生……” 冰冰涼涼的感覺將脊軒重重包裹,整個世界變得洞明了。身周的一切打著旋,被細小的風卷托起來。 歌聲在天空中飄起來,郁郁蔥蔥的山麓化作橫掛的瀑布,無數精靈游在無邊的微光里,似乎來自另一個神秘的國度,他們剛剛從春泥中破土而出,渾身散發著馥郁的香氣。 脊軒已經忘了鼎的存在,他覺得自己置身曠野。 接著,那微光入宮稀薄的潮水,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他在幻象中抬手,去觸碰光芒中精靈,精靈化作霧氣,霧氣從四肢百骸透入身體,一絲一縷的包裹‘凝靈海’,緩緩的將之破開,像是松鼠敲開了巨大的果核,隨即它們探頭探腦成群結隊鉆進去。 脊軒看到,一道飄渺的‘靈川’緩緩成形。他變得輕盈,忍不住要雀躍…… 忽而,有大風蕩起來,滿枝的瓊華搖落在這曠蕩的風中。他踩在瓊華上,在風中飄蕩,聽到萬物的呢喃聲。看到月亮化作冰藍色的花朵,層層疊疊的開放。冰原上游蕩者吟唱的種族,人們聚在篝火旁歡笑、狂舞、喧鬧、爭搶…… 繼而風遇到了堅實的墻,墻屹立在天地之間,無邊無際的延展。 于是大風變作小風,脊軒被裹在柔和小風中,從墻的罅隙穿過,墻的那頭不知是什么,但他義無反顧的穿過去,很多年后他才知,墻那頭的東西,叫做‘自由’…… 香爐中燃著香,沙漏中時間在走。 立柱上圖文的光芒連成一片,源源不絕地踱進九個裝人的鼎中,乍一看很像煮沸了的水。 勁旭站在人群中指指脊軒和耿迪,朝著剛結束‘天啟’的林燭照嘿嘿怪笑:“燭照你看,那兩個小子多像揭了蓋的蒸螃蟹!” 林燭照撲哧笑出來,眼睛瞬間彎作月牙,假怒道:“就你會欺負人!” “燭照,你開啟的天賦是什么啊?”勁旭問。 “生命之術,我剛過去問元清長老了!”她抬起手,一朵朵鮮花從她手中綻放。 勁旭拱手稱賀:“天賦不在五行中!太幸運了,恭喜恭喜啊。” …… 兩人正說著話,一抬頭,卻發現脊軒盤坐在鼎中,臉上滿是淚水。 他們不知,此時的脊軒,已沉入夢中…… …… 窗外的雨幕打穿了悲傷,將颯颯的涼風吹進來,白天如同黃昏一般讓人冥冥欲睡。 這是一片不死不活的天,黑云籠罩在目所能及的地方,覆蓋了四野,連這雨簾都死死的沒有絲毫生機。脊軒很厭惡這樣的天,長了十幾歲從沒見過。 他站在一間屋子里,面前是一張大大的床,這是迄今為止他見的最奢華最漂亮的床。 床上鋪著羽絨,被面上繡著五彩的飛鳥,鳥兒盤踞在一棵枯樹上,眼神犀利而又冷傲。床的側面鏤刻著詭異的圖,用筆蒼老。窗棱是上好的楓年木,床邊立著一扇屏風,屏風上用工筆畫著春柳浮曳,桃花綻蕊,其中的水榭亭臺、高軒翠坊頗為傳神。脊軒的身后是一扇沉沉高貴的鐵門,四周的墻上插著火炬,但熊熊燃燒的烈火并未將這冰冷的屋子溫暖。 他一定神,忽然見到一個女孩蜷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手中把玩著什么東西。她就這樣靜靜的坐著,木訥的仿佛一尊會動的雕塑,從殘垣斷壁中挖了出來,完整的被拋擲在這個房間。 脊軒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他看清楚了,的確是個女孩。纖瘦的身體上裹著一件寬寬綿軟的袍子,她的長發散落在背后,隨手綰了個不倫不類的髻子。她手中把玩著一個泥捏的玩偶,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接近,但當脊軒再靠近一點的時候,她忽然動了起來,從懷中扯出一塊玉牌舉起來給脊軒看,上面寫著“你是來送飯的嗎?” 脊軒笑了,他搖搖頭說:“不。我莫名其妙就到這里了,你是誰?” 女孩眼中煥發出神采,她一揮手,手中的玉牌中的字跡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話:“我叫秦夢瑞,你是誰?” “我是脊軒,這是哪里?你怎么在這里?” “這是我家!” 脊軒看著玉上的字在不斷地變換著,好奇地道:“你不會說話?” “嗯,我是啞巴。”女孩直言不諱。玉牌上硬生生出現的這幾個字,一下刺傷了脊軒的眼。脊軒心頭一陣難過,他想自己應該說些安慰她的話。 于是道:“你是仙子,你會法術,這玉牌我從未見過,真厲害!” 小姑娘眼中煥發出光彩,透出一種靦腆的喜悅。 三言兩語之間,兩人熟絡了起來。 脊軒覺得,秦夢瑞應該是個公主,但是這樣一個公主,卻獨自一人在這么一間空蕩蕩的房間坐在地上玩泥偶,不免又覺得她很可憐。 脊軒道:“我陪你玩吧!”沒想到,此言一出,秦夢瑞驚喜交加。 脊軒盤坐下來,瞬間有一種自足的成就感,他覺得自己在秦夢瑞面前,就像個見多識廣的大人。 玩了一會泥偶,脊軒就膩了。他說,這有什么好玩,我教你個好玩的游戲,說著,他用手在地上畫了一幅小棋盤,開始教秦夢瑞下棋。秦夢瑞天資聰穎,一點就透,不一會兒,便興高采烈,不停地拍手,連泥偶都扔到了一邊。 外面的雨更加大了,天也顯得更加昏沉。 脊軒不喜歡墻上的火炬,雖然在燃燒但卻不抵風雨。他從懷中取出了風聲碑點亮,柔光像溫暖的火團,將二人包裹起來。他開始隨口講故事,秦夢瑞出神地聽著,安靜地不發出一點聲音,眼中充滿了無限的驚喜和好奇。 脊軒給她講了學院的故事,講了林燭照、勁旭和耿迪之間的趣事,還給她背誦了魂術口訣。 講到舉止怪誕的于牧長老時,秦夢瑞無聲地笑了,笑得很燦爛。 講到無法無天的琪真時,她眼中迸發出絢爛的神采,舉起玉牌,上面寫著“好想見見他們!” 脊軒心想,如果勁旭在這里,那好笑的故事必然層出不窮。可是講著講著,他發現其實自己也可以滔滔不絕,因為傾聽者是個無論他說什么都能聚精會神聽講的女孩。 于是他的熱情也被點燃,挖空心思把能講的故事全都告訴她。他有情不自禁地講起爸爸脊臨塵的故事,講爸爸畫的《歸巢》,爸爸送給他的云翳琴,還有從匪窩里出來的呆鳥----皓雪梟。 他講的忘乎所以,講著講著,忽然轉頭,就看到夢瑞靜靜地坐著,眼淚流下來,那眼中既有無限的喜悅,又隱藏著著淡淡的悲傷,像是聽到了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 脊軒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住口了,心卻沉下來。他伸出手輕拍秦夢瑞的后背,不知怎樣安慰她。 半晌后,秦夢瑞舉起那塊玉牌,上面寫道:“你講的故事真好聽”。 脊軒道:“這不是故事,這些都是真的。” 這時,“咚……咚……咚……”的敲擊聲忽然從腳底下傳上來,似乎是巨人在地底擊鼓,又仿佛是地底的晨鐘,但這鐘聲并非是提神醒腦、驚醒世人的警世鐘,而是令人目盲耳聾昏昏沉淪的魔音。 脊軒嚇了一跳,心臟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