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殺你的劍
“不……不!” 白亙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那卷被自己徹底煉化的天書……只在須臾之間,就被剝離。 “這……這不可能……” 他何等境界?何等強(qiáng)大?只需輕輕一縷神念,便可鎖死一件寶器。 更何況是這等與身相連的靈寶。 在往生之地,他熔煉生滅兩卷,已數(shù)百年,尤其是出關(guān)之后,這卷滅字卷已與自己本命精血相連……不分彼此。 自己的百年苦修,抵不過那寧奕的輕輕一抓—— 滅字卷,已掠入那人族劍修小子的掌心之中,無比溫順。 ……憑什么啊? 憑什么! 一股無名怒火,洶涌而起。 可未等這股怒火真正燃起—— “撕啦!” 只聽一道絲帛破碎之音響起! 那柄力透胸膛的雪白纖細(xì)傘劍被人忽而抽出,再是帶出一蓬鮮血。 一股鉆心疼痛,打斷了白亙的所有思緒。 這股痛苦,直抵心扉。 儒衫男人踩在云海之上,捂住心口,腳步虛浮,接連后退了數(shù)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那襲雪白衣衫,開襟之處,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他怔怔失神,看著那個(gè)額首燃燒三叉戟神火的黑衫年輕劍修。 寧奕望向白亙,一股股青黑之氣,掠現(xiàn)在他眼前,無聲的暗流洶涌澎湃,這些是情緒,是魂念,有憤怒,有怨憎。 還有……恐懼。 突破生死道果之后。 三股神火,糾纏成了一座領(lǐng)域。 這領(lǐng)域不大,但領(lǐng)域之內(nèi),寧奕“無所不能”。 他感受著白亙的意難平,輕輕一笑。 寧奕捻握著那枚黑色木簡,緩緩抬起,淡淡道:“這不是你的。” 只一眼。 寧奕便看出了許多以往看不到的東西…… 譬如此刻的白亙,體內(nèi)沒有奔騰澎湃的妖血,只有無數(shù)縷純粹殺念。 這是一具分身。 再譬如,白亙衣袖間滲出的那絲絲縷縷氣息。 他已與影子相融。 于是寧奕說完這句之后,目光越過白亙,望向更遠(yuǎn)的云海。 以及更遠(yuǎn)的山河。 “這些,也不是你的。” 說完,寧奕前踏一步。 背后兩縷雪白光華,交叉掠出,在北荒云海,激蕩出一縷千丈光柱! 時(shí)之卷,空之卷! 那扇門戶瞬間擴(kuò)大,在寧奕背后,響徹起云海沸騰的翻涌之音,一條巨大鯤魚,從光陰長河長嘯著撞來—— 鯤魚背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天地罡風(fēng)破碎,李白桃摟住身旁白衣男子的腰身,不敢去看那晝夜破碎的天地奇景。 而謫仙,則是神色淡然,他雙手持握虛無絲線,緩緩“轉(zhuǎn)動(dòng)”,無數(shù)縷細(xì)微絲線,纏繞著那條巨大鯤魚的腹部,以此cao縱著行進(jìn)方向。 門開! 魚出! 就位于寧奕身后不遠(yuǎn)處的火鳳,被罡風(fēng)席卷,門戶破碎之后,他迫不得已,被載到了背上,親眼目睹著鯤魚撞出光陰長河,撞入北荒云海的這震撼一幕。 灞都大師兄此刻臉上神情,無比精彩。 火鳳震驚。 這條鯤魚,離開云海之時(shí),似乎只是“嬰兒”,如今怎地體型變大了如此之多! 甚至可以媲美當(dāng)初的灞都城! 自己在北荒云海,不過與白亙廝殺了一個(gè)多月……而寧奕三人,究竟是在光陰長河遨游了多久?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洛長生微微一瞥,洞曉心思,微笑道:“云海一瞬,長河一年。” “云海一瞬,長河一年?” 火鳳默默盤算,怔怔出神。 這么一算,寧奕這廝……不是在光陰長河內(nèi)游了幾萬年? …… …… 寧奕單手持劍,細(xì)雪劍尖纏繞云屑。 他默默看著眼前的“無上皇帝”。 與白亙見面,本該分外眼紅,可寧奕此刻心中,卻是無比平靜。 當(dāng)年天海樓的仇,將軍府的恨……今日終于能夠得報(bào)。 可他沒有急著遞劍。 在光陰長河寂滅的這些年中,寧奕曾無數(shù)次在腦海中盤算,幻象,演練。 自己修成大道之后,再見白亙,該是何等景象? 寧奕想著,自己該如何出劍,如何斬?cái)嗨氖直郏核樗难猺ou,剝離他的神魂,若有再見的那一日,他定要讓白亙嘗遍世間痛苦,生不如死。 可當(dāng)寧奕再見白亙—— 在神火領(lǐng)域中,他看穿了白亙的rou身,魂魄,所有的一切。 于是此時(shí)此刻,寧奕眼中有的……只是漠然。 還有那么一絲,同情。 白亙神情陰沉下來。 他修成道果之前,征戰(zhàn)東域,不知廝殺多少場(chǎng),負(fù)了多少傷。 他見過無數(shù)眼神……怨憎憤怒恐懼……這一道道恨不得生啖血rou的痛苦眼神,曾是他之樂趣所在。 高居天下之首,俯瞰蒼生萬靈。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他看到了寧奕的眼神。 與先前的那些仇人不同。 寧奕眼中,什么都沒有,沒有憤怒沒有怨憎沒有恐懼。 空空蕩蕩。 一片漠然。 不是掩蓋畏懼,故意激怒自己的漠然。 而是真真正正,將自己視為草屑的冷漠。 “寧奕……” 儒衫男人冷笑起來,他問道。 “你這是……什么眼神?” …… …… 寧奕沒有直接回答白亙。 他冷漠而又略帶悲哀地望去—— 眼前的儒衫男人,微微佝僂身子,因?yàn)閭麆?shì)緣故,必須一只手捧著心口,胸膛位置,衣衫被劍氣絞地破碎,潺潺鮮血止不住地流出。 悲哀的,不是這位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的狼狽之姿。 而是這些鮮血……并非金色。 這具儒衫身,走了另外一條修行道路,為了完美煉化滅字卷,白亙拋棄了妖血。 于是這具軀殼,像極了人類。 “白亙。” 寧奕聲音很輕地問道:“你還記得,自己究竟是誰么?” 這個(gè)問題地拋出,使得白亙怔了一怔。 他是誰? 一剎那,無數(shù)回答涌入腦海,過往的數(shù)百年里,東域妖族子民,對(duì)他頂禮膜拜,稱他為白帝,芥子山萬妖尊稱他陛下……妖族境內(nèi)的贊美之詞,數(shù)不勝數(shù)。 他聲音低沉,不假思索道:“我是……皇帝!” 寧奕笑了。 他再問道:“然后呢?” 然后? 這一刻—— 白亙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惘然。 為了解答這個(gè)問題,一縷思緒,在兩座天下的虛無神海中,如疾電一般閃掠。 他忽然意識(shí)到。 自己兩具分身,一具熔煉萬血,煉成了四不像。 而另外一具,則是煉成了一個(gè)形似人類的生靈。 他是誰,似乎已沒了答案。 “我是誰……” 白亙陷入困惑之際,神海中猛地掠出一縷黑芒。 他瞬間清醒,雙眸燃起火光,低沉道:“我是誰不重要,今日……你必須死在云海!” 儒衫男人,向著寧奕撲了過來。 持握細(xì)雪的寧奕,見此一幕,搖了搖頭……無論白亙?nèi)绾胃淖兺饷玻幢闩狭巳祟惖娜迳溃瞧つ抑滤氐模疾贿^是一具野獸的靈魂罷了。 “寧奕,小心!” 火鳳眼神灼亮。 他一眼便看出,此刻的儒衫白亙,與先前大有不同。 云海廝殺之際,每每交手,他都能感受到白亙殺力之磅礴,難以招架,尤其是那具儒衫rou身,裹挾著一股難明的寂滅之力—— 那并非是滅字卷的殺力! 與黃金城巨樹陰翳下的力量類似……那是屬于,另外一個(gè)世界的黑暗之力! “轟”的一道巨響。 云海震蕩出一股狂濤,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撞擊之處,數(shù)萬張?jiān)坪6眄暠浪笮娴膿翁彀坠牵谡鹗幹辛验_白紋。 鯤魚嘶吼著抬起雙翼,護(hù)住眾人,巍峨如巨城的數(shù)萬鈞重量,竟在沖擊波中被“緩緩”推行后退—— 這是一股何等駭人的力量? 整座云海,在震顫聲中險(xiǎn)些被轟飛。 層層保護(hù)之中,李白桃捂住自己雙耳,感覺星君境界的體魄,好似一張脆弱白紙,整個(gè)人的胸膛神海,幾乎都要被震地破碎! 許久—— 這擊重錘的余音,緩緩蕩漾,徐徐散開。 熾火翻飛,命線包裹,云霧繚繞,當(dāng)所有的一切都散去……云海景象,終于展露真相。 潔白無垢的世界,只剩下兩道身影。 一站,一跪。 寧奕負(fù)手而立,單手持劍,傘劍抵在白衫男人的額首。 白亙的雙臂,軟綿綿下垂。 他不受控制地保持著抬首姿勢(shì),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仰望面前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而眉心之處,被一縷甚是纖細(xì)的陰翳壓住,仿佛壓上了一座大山。 那把傘劍甚至沒有出鞘。 徹底煉化滅字卷后,白帝自認(rèn)殺力兩座天下,可排第一,即便遇到當(dāng)年太宗陸圣,他也有一戰(zhàn)之力。 可如今,面對(duì)寧奕。 只支撐了一招。 更重要的是……寧奕這一劍,根本沒有動(dòng)用滅字卷。 從頭到尾,這位所謂的執(zhí)劍者,都沒有使用一絲一毫的天書之力…… 何等的,嘲諷? 白帝咧嘴笑了笑,七竅緩緩滲出血來。 一道沙啞之音,自喉嚨中嗬嗬響起。 “這是……什么劍?” 俯瞰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白帝。 寧奕也笑了。 如今。 他只一劍,便斬?cái)嗔税讈兯闹核榱税讈冄猺ou。 他本以為,遞出這一劍,自己不會(huì)有多少情緒波動(dòng)。 但寧奕發(fā)現(xiàn),自己錯(cuò)了。 遞出這一劍,他很開心。 在白亙這雙眸子中,寧奕看到了一座籠罩烏云和雷霆的高山,還有一尊立于高山之巔的黑暗王座。 他對(duì)著芥子山上的那皇座生靈,輕聲開口,道:“這是殺你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