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落日西斜，李和輝已經(jīng)下衙來府里了，徐二郎才帶著青兒和長安長平從書房出來。

    摯友相逢，徐二郎和李和輝自然要喝上兩盅。

    青兒和長安長平作陪，不過青兒即將進(jìn)考場，晚上還要溫書，自然是滴酒不沾。長安長平兩小子，他們小舅舅都沒能分到丁點(diǎn)酒水，這兩個小的自然也得靠邊站。

    李和輝和徐二郎邊喝邊聊，兩人也不忌諱什么國事家事，說到什么是什么。

    宴席將到尾聲時，李和輝陡然說了一句，“我最遲兩個月后就要外放了。”

    徐二郎忍俊不禁笑出聲，“三年前你也是如此說的。”

    李和輝也是想起三年前那茬，不由朗笑出聲，“那次也是真的。”不過是因?yàn)榕銮婶骠鎽蚜松碓校夥诺氖聝壕蛿R置了。誰讓那時候翩翩反應(yīng)大，喝口水都吐。他那時候擔(dān)心的整宿睡不著覺，為此將祖母搬過來坐鎮(zhèn)。好不容易過了頭三個月，可他已經(jīng)被折騰怕了，真是擔(dān)心翩翩好好的走在路上，孩子都能掉下來。加之祖母也說翩翩年紀(jì)小，他們這又是頭一胎，沒什么經(jīng)驗(yàn)，出點(diǎn)事兒后悔晚矣。

    他都二十四五了，才有個子嗣，著實(shí)不容易。所以到底是前途重要還是子嗣重要，那自然是前途要給子嗣讓步。所以外放的事兒就作罷了，只能等以后的機(jī)會。

    而如今機(jī)會來了。

    李和輝悄聲和徐二郎透漏了兩句，“陛下想讓我去允州。”允州地處內(nèi)陸，是個水陸暢通的好地方。州府附近有運(yùn)河，溝通大齊南北。所以允州非常發(fā)達(dá)，去了那里只要不做死，哪怕是天天正事兒不干只躺在府里頭睡覺，三年后也妥妥的升遷。

    只因?yàn)槟睦飳?shí)在繁華，允州每年上交的賦稅，占據(jù)了國庫的十分之三還要多，那都是現(xiàn)成的政績。哪怕不創(chuàng)新改革，只循著前任留下的路子走，也注定要受朝廷褒獎。

    徐二郎自然知道允州是個好地方，不由沖李和輝舉舉杯，“允州的大小官職都是肥缺，陛下這是向著你。”

    可不是么？到底是親侄兒，陛下還是為李和輝考量的多些，才會把這么好的地方給自己侄兒，相當(dāng)于給他鋪平了仕途。反觀徐二郎，允文帝對他也算不錯，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和李和輝比較起來，他就像是后娘養(yǎng)的……

    沒有歧義，真的是字面意思。

    不過徐二郎心中也不酸。允州是安樂窩，不適合他。他想要有攪動風(fēng)云的能力，就得去就殘酷的戰(zhàn)場上拼殺。把他安置在允州，他這個人遲早廢了。

    徐二郎對李和輝即將到手的差事毫不羨慕，倒是李和輝又悄悄透漏了兩句，“陛下是想讓我給你當(dāng)援手。”

    徐二郎正斟酒的動作陡然一頓。

    李和輝這句話透漏出來的意思可太多了。

    給他當(dāng)援手？

    他什么情況下才需要援手？

    那指定是情況特別惡化，他恐沒有招架之力時，才需要求援。

    而李和輝就是陛下提前給他安插好的一枚棋子，用來關(guān)鍵時刻助他一臂之力。

    徐二郎心中有了想法，默默的琢磨起允州附近幾個州府來。

    等送走翩翩和李和輝一家，將幾個小的也打發(fā)回去休息。徐二郎回了內(nèi)室，將那張大齊的輿圖又拿出來，展開放在書案上。

    他的目光專注認(rèn)真，看著輿圖上某幾個地方，眸光漸漸深刻。

    瑾娘從長綺那里繞了一圈回來，就見徐二郎又?jǐn)Q著眉頭琢磨事兒。

    這人，腦子就沒有一刻清閑的。好不容易回家了，休息幾天不好么？

    再說了，這輿圖上的東西你不是閉著眼睛都能墨下來了，那還打開看那么起勁。

    瑾娘湊過去，“今天喝了多少，要喝醒酒湯么？”

    徐二郎回說“不要。沒喝幾盞，炎亭說翩翩嫌棄他身上有酒臭味兒，不敢多喝。”沒人陪著，他自己喝著沒意思，況且他也不是嗜酒的人，只喝了兩杯潤潤喉就罷了。

    瑾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李和輝還有幾分妻管嚴(yán)的天分？

    話又說回來，他們家翩翩知書達(dá)理，溫婉賢淑，貼心周到。她是會嫌棄男人身上酒味兒大，就不讓他近身的姑娘么？

    堅(jiān)決不是！

    瑾娘才不承認(rèn)自家姑娘那么嬌蠻不講理，她將剛才那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聽過就算，一點(diǎn)不往心里去。又問徐二郎，“你現(xiàn)在又看什么？還看這么專注，又琢磨什么壞點(diǎn)子？”

    徐二郎哂笑出聲，抬起頭沖瑾娘勾勾手指頭，“瑾娘你過來。”

    瑾娘沖他翻個白眼，“你以為我傻啊。我現(xiàn)在過去不是找抽么？我才不過去。哼，我先去沐浴，你有本事今天晚上抱著你的輿圖過去。”

    說完話她看似慢悠悠，實(shí)則腳下生風(fēng)很快進(jìn)了浴室。

    天爺耶，她現(xiàn)在可真是愈發(fā)有本事了，懟起徐二郎來猶如翻翻手指那么簡單。

    她這也算是混成人生贏家了吧？

    瑾娘想起“人生贏家”四個字，忍不住咬著指尖嘻嘻竊笑。她可算是要活到食物鏈頂端了，可真不容易。

    翩翩的本事和脾氣深的她的真?zhèn)鳎院煤酶砂⌒」媚铮嚯x你出頭的時日也不遠(yuǎn)了。

    想著想著，瑾娘忍不住又笑出聲。

    突然，一道冷沉磁性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邊響起。“笑什么呢這么高興？說出來我聽聽，也讓我高興高興。”

    徐二郎一邊解著衣服，一邊邁著漫不經(jīng)心的步伐走進(jìn)來。

    瑾娘看著他幽深的眸子，看他脫了衣裳，忍不住一噎，啥話也說不出來了。

    &

    原本計(jì)劃第二天用過早膳，就讓翩翩給徐父請個平安脈。可徐二郎昨日回京，今天勢畢得先進(jìn)宮面圣。

    他到京城后，就馬不停蹄的讓墨河將早就寫好的折子遞了上去，而在昨晚準(zhǔn)備歇下時，宮里也來了信，讓他今早進(jìn)宮覲見。

    徐二郎一大早用了早膳就進(jìn)宮了，沒他帶著，嗯，準(zhǔn)確點(diǎn)說沒他威壓著，徐父才不會給個小孫女面子，讓孫女給她診脈。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不過瑾娘想著，也不能什么事兒都交給徐二郎辦吧。他事務(wù)繁忙，把事情都推給他，能把他給累死。

    所以用過早膳去鶴延堂請安時，瑾娘就提議了讓長樂給徐父診個平安脈的事兒。

    徐父毫無疑問拒絕了，還說什么“小丫頭片子，讀了兩本醫(yī)術(shù)就當(dāng)自己是神醫(yī)了。她真那么本事，我們家祖墳上都冒青煙了。”

    瑾娘掃了眼屋里伺候的下人，還好，除了李嬤嬤和徐母，以及她帶來的青禾，其余人都在外邊。

    而屋里人都算嘴嚴(yán)的不會輕易在外邊說些是非。

    這讓瑾娘心里松了口氣。

    可再回憶起徐父剛才的鄙薄之詞，瑾娘氣的眼睛冒火，都想拍桌子讓徐父再說一句試試。

    她養(yǎng)大的姑娘，千好萬好，她聽不得人說她一句是非。即便這個人是長樂嫡親的祖父，是她名義上的公公，那也不行！

    不過恪守倫常孝道的她也不能對徐父發(fā)火，不能對他擺臉子，不然就是大不孝！

    這口氣好憋的慌啊！！

    瑾娘深呼吸，讓自己看開點(diǎn)。徐父人老了，頭發(fā)長見識短，她不和他一般見識。說點(diǎn)實(shí)際的，哪怕為了他不死的那么早，不影響兒子們丁憂，斷送了大好的前程；也為了他不影響孫子孫女們的婚姻嫁娶，都得好言哄著他，讓他多活幾年。

    瑾娘這么想著，總算壓下了那口惡氣，她好好和徐父講理。“長樂可不是只讀了兩本醫(yī)書那么簡單，她自小拜桂娘子為師，這事情爹您是知道的。長樂有天分，又刻苦用功，她和我們?nèi)ズ又輹r，桂娘子都說已經(jīng)沒什么可教導(dǎo)她的了。再說我們到了河州，二郎又給長樂找了個新師傅跟著學(xué)。那師傅更有本事，乃是有‘活死人’之稱的神醫(yī)李大夫。長樂是他老人家的關(guān)門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老人家對長樂的醫(yī)術(shù)非常認(rèn)可，離去時還將自己畢生所著醫(yī)書和脈案全都留給長樂。爹您見識多，您給我說說，若是長樂學(xué)的不好，李神醫(yī)不認(rèn)可她這個衣缽傳人，神醫(yī)會將自己的心血給她么？不僅如此，李大夫還說了，以后長樂關(guān)鍵時刻可打著他的名號行事。這是什么？這就是對長樂的認(rèn)可和看重啊。”

    所以說，長樂的醫(yī)術(shù)真的非常出色。

    也就是攤上你是長樂的祖父，不然你派多少人去請，她都不帶同意長樂過來診脈的。

    徐父聽得吃驚怔愣，半信半疑，“長樂真這么本事？”

    “可不是。”所以你家祖墳上真的冒青煙了。別懷疑，雖然如今冒青煙是因?yàn)樾於沙鱿ⅲ煽傆幸蝗眨乔酂熓且驗(yàn)殚L樂冒起來的。

    瑾娘說的再真切不過，可徐父并沒有全信。他如舊仍舊消極等死。

    按照一般人的腦回路，那是聽到有人說神醫(yī)，即便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也要將人請進(jìn)來，讓人幫著瞧瞧。

    可徐父并不！

    他的腦回路和別人并不一樣。

    也可能是，打心底里還是懷疑長樂的醫(yī)術(shù)，亦或者不想孫女透過診脈，知道他年輕時候的荒唐事，徐父掩耳盜鈴，最終還是拒絕了瑾娘的提議。

    ……行吧。今天的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的我讓你高攀不起！

    也就是這個時候，幾個小的過來請安了。

    長安長平，包括長樂小魚兒以及幾個更小的，都過來了。孩子們都是活潑開朗的性情，但是孩子們又最敏感，他們的開朗只會展示在對他們充滿善意，愿意包容他們，呵護(hù)他們的人面前，而徐父，顯然并不是這樣一個人。

    于是，場面就很尷尬。

    若不是還有長安時不時逗趣說幾句話，那真是讓人焦灼的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最終諸人也沒有在鶴延堂多停留，他們和徐母打了招呼，就回頭忙碌去了。

    昨天才回到京城，拉了幾十車行李還得盡快安置起來。

    還有早先讓人送到京城的物件，也得快點(diǎn)收拾出來。不管是放庫房，或是送去關(guān)系親厚的人家，都使得。但現(xiàn)在總歸得先把東西從木箱子里拿出來。

    瑾娘帶著丫頭去收拾她和徐二郎的東西，幾個小的的物件，全都交給他們自己歸置。

    都不是小孩子了，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什么事兒都依賴爹娘，那可不成體統(tǒng)。

    瑾娘進(jìn)了翠柏苑，長綺幾個小的就站在門口說悄悄話。

    長洲人小鬼大，他扁著嘴巴說，“娘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訴我們的時候，就說我們還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情不愿意替我們打理時，就說我們都不小了，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能凡事依賴爹娘。”

    長洲說著話又露出一臉沉重的表情，“所以問題來了，我究竟是小孩子，還是大孩子？”

    榮哥兒拍了他腦袋一下，“你是猴孩子。”

    長洲不依的纏著榮哥兒，“三哥你說什么？我怎么會是猴孩子？我白白凈凈的，可跟猴兒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

    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好啊三哥，你這是在借此諷喻什么，你是不是暗示爹娘是……”

    榮哥兒一把捂住他的嘴，帶著他往前院去，“走吧，趕緊收拾你的東西去。這么大人了，嘴上還沒個把門。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還用哥親自教你么？熊孩子，欠收拾。”

    說著就給了長洲一下，長洲陡然“啊”一聲，那聲音凄慘極了，把小魚兒幾人嚇了一跳。

    長樂就抿嘴說，“長洲又作怪。”

    小魚兒道，“可不是，每次都這樣。哥哥又不會下狠手，偏他跟被人掏了心窩子似得，你看他疼的那個樣子。哎呦呦，他走個路都歪七扭八的，爹看見了肯定得給他一頓排頭吃。”

    姐倆個還在說話，長暉已經(jīng)沖她們擺擺手，火急火燎追兩哥哥去了。

    三哥真是的，只叫四哥回前院，怎么不叫自己呢。

    長暉一走，現(xiàn)場只剩下長樂姐妹三個，以及她們各自身邊的丫鬟。

    長綺瞅瞅這個，瞅瞅那個，“jiejie，回去收拾行李了，我要和你們住一個院子。”

    小魚兒就有些嫌棄，“你自己住不好么？三人住好擠啊。”

    長綺要炸毛了，“jiejie你路上可不是這么說的。你都答應(yīng)我要我和你和jiejie一個院子了，反悔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