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金沙伴銀土
沙丘是龐大又危險的。 它們會淹沒人類存在的痕跡,吞噬我們所見的一切… 一路上悶燥酷暑,口干舌焦,時有骷髏白骨四散沙土之間。 偃文師早就丟盔卸甲,把那些拖累的防護服通通扔向野外。汗水粘濕便衣,腳力在時間中磨平,使得隊伍的行動緩慢不少。 他的腿像生銹的齒輪,酸痛不已。機械般地拖著兩條僵腿,磨蹭在無人的荒漠內。 五臺車子荷載四十人。因為發動機過于破舊,所以從一開始的兩小時替換到如今相隔30分鐘便要修整歇息。 偃文師必須走在最前面。而阿狄麗娜則嫌太陽毒辣,就待在車內不想出來了。 下一輪的換班交替,念蟬看到步入極限的偃文師,拍其肩膀,干啞地說著: “進去歇歇吧。還有一半路程呢?!?/br> 這種沙地最為難走。柔軟的腳感反而需要喚用更多的勁力,以來維持正常的行動。 遙想紅軍當年,八百里山路僅用草鞋踏平,比之現在艱難無數,自己又豈敢輕言放棄? 他搖頭拒絕了提議,繼續咬牙堅持。 不少人看到此景感受頗深,也都默默提速,跟上了前人的步伐… 為了轉移注意,偃文師逆過沙塵風暴,手臂高抬遮眼,翻著記憶,主動向和尚攀談起來: “我聽聞越王崇尚奢靡之風,怎么到了現在,竟連個像樣的軍隊都難以湊出?” “把他寢宮里那些個黃金寶石賣上一賣,說不定能湊不少軍費。” 念蟬望了眼不盡無垠的浩蕩荒漠,胡茬上沾滿晶瑩沙珠: “他已不在人世。” 偃文師只覺冷汗直流,他本放心的以為這是越國官方隊伍,以自己的華國身份,斷然不會遭受虧待。 但倘若這支軍旅,再不姓阮了呢? 誰知道這幫狗急跳墻之輩,會不會在回營后意見不合之時將他當場格殺掉。 念蟬卻壓低了嗓音: “那暴君早就失了親信,被推翻也只是時間問題。你大可放心,現如今我們的領袖,則是一位,非常有人格魅力的男子?!?/br> “呵!”和尚瞇上雙眼,“阮君殘虐,你可知,當我部費盡心思找到他藏匿的度假山莊時,有多么失望!” “初探那天,只見華屋十間,金梁如畫。滿鋪琉璃青瓦,鑲銀剪彩,雕鏤細膩,浮萍掛滿地?!?/br> 他嗤笑連連,低起身子,從臉上抹了把金沙,順手翻擦在褲角之外。 “上一層。有來者優雅從容,眼中漠然空乏,鵝扇輕揮,瓜果佳釀余香九尺,侍從不知幾何?!?/br> 偃文師聽得難受,心底無由來的堵。 戈壁荒原枯槁,滿目蒼涼。幾縷黑風攜起黃沙悠悠升空,便被沙海中肆虐的颶嵐龍卷“拍”到七零四散,揮灑滿地。 “再上三層。似是阮君寢屋。鉆入門角,榻上蚌軟香枕,鋪著軟蠶冰簟。桌上殘煙氤氳,食如八仙,奇珍繁多。掛鐘涔涔,叮咚輕響?!?/br> “他不在嗎?”偃文師被和尚故意賣弄的雅言說到直翻白眼,示意挑重點,結果眼睛卻不想進了灰塵,難受得瞳孔酸紅生澀。 “尋遍山莊,見其躲在那酒窖,無數將士們怒從心起,一人一刀,剮叫他穿腸破肚?!蹦钕s臉色有些難看,似乎并不想回憶當時場景。 “明白了,確實該殺?!?/br> “眾人這才推舉出了現在的首領?!?/br> “真的是個好領袖。”他又補充。 “這天,也再不是阮家一人的天。” “即便他米國修學的鋼琴家兒子回來,也再不能讓我們過上那段里外非人的痛苦日子了?!彼⑽⒁活D,潤了潤嗓子: “起碼不會被自己人壓迫…” 偃文師憶起那阮裴慶,喜好戴一副潔白手套,與他閑聊的內容倒也對得上。 不過他可沒有繼續生活在米國,而是成了蟲子們的裹腹rou食,死在了故鄉。 “說起來,你又是咋進這反抗軍的呢?” 念蟬聽完爽朗大笑: “我修得入世佛,一身皮囊而已,報還祖國又何妨?” “死得其所。”偃文師感嘆男人的豁達,又見風漠漸落,片刻又言:“這依靠遺跡爬起來的阮家帝國早就外強中干了,我想哪怕沒有戰爭的事,它也會逐漸倒塌吧?!?/br> “是也。”遂歸入暴沙中。 …… 熟睡中的阿狄麗娜不經意伸作懶腰。那青瀑般垂直的柔發隨意在香肩處披散開來。 輕薄緊身的戰服霎那被拉至緊貼皮膚,勒出那魅魔般的苗條身材。兩條頎長水潤的秀腿下是一雙精巧隱匿的玉足,鞋身敷肌,讓前來叫醒她的偃文師,都不由偏了頭。 “咳!呃…快到了,起來吧?!?/br> 討厭的聲音將女孩的美夢擊碎,她嘟臉直腰,眉宇皺成個八字: “文師你煩死啦!” 他啞然一樂,摸著后腦,小跑溜了。 但一旦到了別人面前,偃文師反而又正經起來: “跟營地對接上了吧。” 抬頭遠眺的念蟬點點頭。 不多時,溝壑蔓延在天際的交界處,風吹草動: 一輛褐色軍車緩緩駛來。 幾十人見狀,放下擔子,紛紛揚起疲倦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