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路吧
就仿佛旅途多日的行客終于抵達了目的地,王大虎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他先整理了一下儀表,然后左手挎包,冰涼的右手像掐小雞仔般拽住李三石的脖子,舉止有些木楞的撞開半掩著的木門,跨步邁入茶館。 混雜著潮腐味的空氣撲面而來,熏得李三石不慎岔了氣,他又不敢大聲咳嗽,只好用手使勁按住胸口不停發顫。 這股子怪味,不像是來到了茶館,反倒是像老師公這種老人身上散發的老味,并加雜這灰煙等混溶成奇怪地腐臭。 茶館雖然大,卻沒有幾個人,只有幾個身穿白色麻衣,披頭散發的奇怪客人,稀稀散散地坐在桌子上低著頭,用垂下來的頭發掩蓋蒼白的面容,一言不發。 王大虎帶著李三石坐在正中間的桌子上,大大咧咧地把行囊放下,然后拍著桌子,大聲招呼道: “店家,店家呢?沒見到來客人了嗎?還不快上兩杯涼茶來解解渴。” 空蕩蕩地茶館內無人作答,李三石看向落滿塵埃的柜臺,很明顯這個地方已經荒廢了很久。 但奇怪的是,柜臺上剛好放著兩個空杯子,另有一個裝滿茶水的木桶緊靠著柜臺陳放著。 見沒有伙計說話,王大虎的表情開始兇惡起來,聲音愈加尖銳,拍著桌子的手上,指甲也開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大爹,您先緩緩,別著急。” 見王大虎逐漸不對勁,李三石縮了下脖子,壯著膽子起身說道: “您先在這坐著,我這就給您倒茶去。” 李三石的話稍稍安撫住了王大虎,只見停下呼喊的他,轉過頭瞪著李三石,棕黑色的瞳孔逐漸發白,嘴中的話也不再流利,又陷入一種睡夢中的狀態: “行....啊.....那就....倒快點.....大爹....渴.....” 李三石本就膽小,見王大虎又陷入夢態更是嚇得不輕,但話已至此,李三石咬緊牙關,一步一挪地走向柜臺,心里則把開店的人咒罵了一邊又一邊。 靠近柜臺拿起上面的兩個杯子后,李三石稍伸脖子往柜臺里面瞧了一眼,就差點沒把自己的魂嚇掉。 只見一個穿著花綠色衣裳的紙人被胸前的匕首釘在地板上,臉上雖然落滿灰塵,卻仍然瞪大雙眼,面帶微笑。 感受到李三石的窺探后,紙人慢慢扭動脖子,對李三石對視,臉上笑意愈加濃烈。 膽小的李三石只覺得一股惡寒沖體,他瘋狂地沖向木桶舀上兩杯茶,剛轉頭,就被身后的人一驚,卻是那王大虎不知何時竟站到了自己身后。 “小二,下次動作麻利點,等你兩杯茶就等了這么久,還想不想要賞錢了?” 瞳孔全白的王大虎似乎沒有認出李三石,反而錯把他當成了茶館里的小二,先把李三石埋怨了一頓,然后接過茶水,走回自己的桌子上。 還沒等李三石回過神,他的雙腿便不受控制地朝著柜臺后面走去,而之前被釘在那里的紙人既然消失。 原本沉默著坐在木桌上的眾多客人紛紛起身,他們沉默卻有秩序地走向柜臺,朝著李三石靜靜地排好隊。 最前面的客人雖然用長發掩蓋住了臉,但李三石勉強能通過發絲間的縫隙看到對方一直滴著血的下巴。 那下巴的皮rou不知被誰人剝了,血腥的紅rou不停地涌動著,洇出屢屢鮮血。 “茶....痛.....茶.....痛......” 奇怪地客人不斷重復著茶痛兩個字,李三石膽怯的擺擺手,剛想說自己不是小二,柜臺上也沒有茶杯時,擺動的手卻突然在柜臺上摸到一個空茶杯。 “這是怎么回事?!剛剛柜臺上還是空著的!” 李三石驚駭地看向茶杯,卻見空檔的茶杯底部赫然刻著一個字 “痛” “你....是要喝茶止痛嗎?” 李三石連忙從木桶中舀上一杯茶水,恭敬地遞給眼前的怪人。 這客人不再搭話,從李三石的手上接過茶杯,轉身走向之前的木桌。 送走怪人的李三石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另一位客人緊跟著走到柜臺前。 與上一位客人不同,這一位客人的臉被長發遮蓋的嚴嚴實實的,李三石只能看到幾滴淚水穿過長發的掩蓋落在地面上,又轉瞬間消失不見。 伴隨著些許抽噎聲,這位客人用哭腔說道: “茶.....哀....茶....哀.....” 心里有所準備地李三石穩住慌張,目光緊盯著空蕩蕩地柜臺,試圖找到茶杯出現的原因。 但他的雙眼突然覺得干涸,下意識眨了一下,再睜眼時,一杯刻著“哀”字的茶杯出現在了李三石面前。 難掩驚慌的李三石立刻扭頭四處查看,卻沒發現一點異樣,除了茶館里這些沉默地怪人外,沒有其他生靈存在。 “會不會是剛才的紙人?他明明被釘在地板上,為什么會消失不見?” 滿是疑問的李三石將茶杯舀滿茶水,再次恭敬地遞給面前的怪人。 就這樣,李三石不斷重復著舀水遞茶的行動,給茶館里的每一位客人都送上了一杯茶水。 隨著客人的減少,一個問題卻在李三石的心中愈加沉重: 王大虎和他的茶杯底部,刻著的是什么字呢? 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李三石本想離開詭異的柜臺,卻猛然察覺他的左腳不知何時被一把匕首釘在了地板上,黑紅色的奇怪液體正從傷口處不斷流出,他竟然也沒發覺疼痛。 驚慌的李三石連忙看向王大虎,想要朝他呼救。 但隨著他抬頭張望,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傻,連忙捂住嘴巴。 原來那消失的紙人,此時正坐在王大虎身邊,與他一同沉默地盯著眼前舀滿茶水的茶杯。 “我被那個紙人取代了?!難道喝完茶后他會變成人,而我會變成紙人?” 李三石先是慌亂地檢查著身體,發覺無恙后,又想彎腰去拔左腳上的匕首。 但他的腰卻變得無比麻木,如同木板般,難彎分毫。 原本敞開的茶館大門突然緊閉,無數的黑云在窗外匯聚著,無數的人影在黑云中穿梭。 先是有人在屋外敲響的大門,緊接著窗戶也被人拍打,然后是房頂瓦片,腳下木板。 在一盤啪啪作響的拍打聲中,在柜臺上抱頭發抖的李三石突然感覺臉上濕潤潤的,不由身軀一顫,慢慢睜開了眼睛,卻見原本落上厚厚灰塵的柜臺上,不知被何人用茶水寫下一首詩: “一座山崗承百怨,半盞涼茶洗淚痕。 來者皆是無名士,去客化為同路人。 莫道含冤難消憤,周遭誰心無情恨? 何妨再飲解憂水,濯污除穢了夢塵。” 這首詩正是館外的布幌上懸掛的詩句,此時為何會出現在柜臺上,又是何人書寫? 正當李三石手足無措之際,一句怒吼聲如雷霆般從李三石的耳邊炸起: “念!” 被聲音驚醒的李三石哆嗦著身子,恨不得把頭壓到最低,目光看著詩句不敢移到別處,盡可能地無視外部變化,張開嘴顫巍巍地念道: “一座山崗承百怨,半盞涼茶洗淚痕。” 屋外的嘈雜聲突然停止,黑云中的人影們紛紛匯聚在茶館周圍,無聲聆聽著詩句。茶館內的客人們也紛紛站起身,等待著詩句的后續 “來者皆是無名士,去客化為同路人。” 館內站起身后的客人們,包括紙人在內,都紛紛舉起了茶杯,對屋內屋外的所有人停杯表示敬意。 同樣舉起茶杯的王大虎與其他人稍微有些不同,他的腦袋微低,似乎對茶館內客人表示尊敬、 而刺入李三石左腳上的匕首,則更加深刺,讓更多的黑紅色液體從傷口處涌出。 很明顯,擔任小二的李三石正在不斷失去著某些東西,或許是他僅存不多的陰德? “莫道含冤難消憤,周遭誰心無情恨?” 茶館外彌漫籠罩的黑云愈加濃厚,而原本平靜的茶水,卻又忽然沸騰起來,滾動的水面上浮現出一個個人臉,他們似是控訴,似是哀嘆,似是悲憤,似是惆悵。 無數的人臉來回變換,將茶水沸騰到頂峰,連帶屋外的黑云也開始滾動。 嘈雜的聲音伴隨著呼嘯聲在李三石的耳中響起,無數的人向他抱怨著自己的死因,怨恨與不甘,并對他許下種種諾言,只要他幫他們完成心愿,就會有如何如何的好處。 但無論許諾如何誘人,李三石明白都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他穩住蠢蠢欲動的欲望,拼盡全力念出最后一句: “何妨再飲解憂水,濯污除穢了夢塵。” 話音剛落,原本在茶杯中沸騰的茶水而回歸平靜,被怪人們一飲而盡。 木桶內的茶水驟然一空,屋外滾動的黑云則化成雨云灑下雨水,澆滅了人影們的怨恨。 仿佛經歷了一場勞作,全身濕透的李三石看向飲下茶水后的紙人,卻見對方臉上的笑意愈加濃厚,被人用筆墨畫上的雙眼中似有人的情感,滿是釋懷。 紙人起身對李三石做拱手禮,然后在李三石的注視下,突然自燃,化成了一團橘紅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