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林云桂
在眾人的矚目下,唐傾墨輕輕抬起了手,腳下的步子亦隨著她輕緩的手勢而慢慢移動,她像是在跳舞。 舞姿輕曼,翩然若仙。 像一只斑斕的蝴蝶,悠悠然旋舞在這綠草叢間。 輕移,轉身。 揚手,揮袖。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美麗舞姿吸引了去。 可惜,這些目光在漸入狂熱后,又迅速趨于暗淡。 因為那目光的主人死了。 沒有人看清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們只是看見一個一個僵硬的軀體,接連不斷地倒下,臉上還帶著迷戀的神情。 這是一支死亡之舞,它的名字叫做祭靈。 祭人之命,亡命之靈。 傾墨如同一位美麗的死神,用她手中看不見的絲線,在一一收割人命;用她絕美的舞姿,來祭奠這些剛剛逝去的亡靈。 整個過程并不血腥,甚至可以說是優雅的。 唐門的弟子殺人,從來都是冷靜而優雅的。 而擁有唐門最尊貴血脈的二小姐,她的殺人方式,簡直就是優雅美麗到了極致。 這是蕭君祈第一次見她跳舞,也是第一次見她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沒想到,一出手,就是死亡。 他不喜歡看她這樣跳舞,盡管這舞蹈,是他從未見過的驚艷。 在他的想象里,他的師傅若是跳舞,應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或是一個月影清輝的傍晚,嘴角噙著甜美快樂的笑容,用那優美的舞姿征服所有人的心。 而不是現在,帶著這樣冰冷的神情,用這樣絕美的舞,來殺人。 他想張口叫她停下,可當他看見她眼里燃燒的怒火時,卻終是沒有說話,只逸出一聲嘆息。 她在發怒,從未有過的憤怒。 在她幫雪兔松綁時,無意間卻看到了她滿身的累累傷痕,凌虐的,恥辱的,狠毒的,一道道丑陋的傷疤如同蟲蛇般,攀爬在少女白嫩細膩的肌膚上。 她難以想象這個單薄脆弱的女孩曾經遭受過何種非人的對待。 也終于明白了她呆滯的表情和不說一言的原因。 這些傷害她的人,全都該死! 四周圍繞的弟子逐漸反應過來,他們驚駭地喊叫,逃跑,流竄。 可是沒有人逃得過。 唐門的人若是想殺人,誰也逃不了。 因為見血封喉的劇毒,是沒有解藥的,只要沾上一點,就會即刻死亡。 不出半柱香的時間,所有廣寒門的弟子都死了,尸橫遍野,但地上卻沒有一絲血跡。 不,或許還有一個人沒死,那個作為雪兔父親的林掌門。 不過無關緊要,滅了廣寒門滿門,她不信這門派的掌門不會主動來找她。 果然,有一個人影正急速向他們這里趕來。 “誰人如此大膽,敢殺我廣寒門的弟子?”渾厚低沉的聲音傳來,聲中含了內力,震得人耳膜生疼。 唐傾墨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直直望向聲音的源頭。 很快,一個中年男子就出現在她的視線里,不過那人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猥瑣丑惡。平心而論,雖說年歲已大,但從他冷峻的眉眼、涼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輪廓仍是可以看出,這人年輕時也應是個美男子。 “我?!眱A墨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毫無掩飾之意。 中年男子看她一眼,不屑道:“區區一個小丫頭,也敢口出狂言?” 傾墨嘲諷一笑,“對于狂妄鄙陋之人,恐怕什么話都是狂言?!?/br> “哼,廢話少說,交出人來,老夫饒你一命!”來人顯然不信她有這個本事屠戮滿門。 傾墨也干脆不再多言,再度抽出那根透明絲線,直甩向那中年男子脖頸而去。 那人目光一凜,瞬間抽出隨身寶劍,就急忙揮擋下那絲線的猛烈攻勢,透明絲線去路受阻被狠狠甩回,剛巧碰上從旁飛過的一只小蟲,剎那間那小蟲就從空中掉落,再無動彈。 中年男子一見死蟲,霎時明了情況,盯向傾墨的眼神也不由變得認真起來。 “不知我林云桂何時得罪了唐門中人,閣下竟連一聲招呼也不打便毒殺我門下弟子?” “你自己的卑劣行徑,還需他人告知嗎?”傾墨懶得跟他廢話,輕輕扯回絲線,繼續向他發起攻擊。 二人較量了數招,開始尚是傾墨占上風,可越到后來便越趨劣勢。 傾墨暗想,這弦隱絲勝在無形,發招出其不意,但若交手時間一長,被對方看出了招式軌跡,這優勢就不明顯了。 于是手上力道加重,舞動絲線的手勢也快了數倍,她要速戰速決。 可惜那林云桂也不是泛泛之輩,將手中一把寶劍揮舞得出神入化,處處封住絲線迅猛的攻勢,甚至幾次差點攻破對方的防守。 蕭君祈見兩人纏斗起來,也立刻守在一旁密切關注,以防師傅萬一不敵時他可及時出手。 突然,林云桂抓住了傾墨的一個破綻,劍鋒一指便要斷她后路! 唐傾墨閃躲不及,撤步急退,卻仍是被那纏人的劍步步緊逼。 “哼,暗器毒藥這等難登大堂的伎倆,如何能與兵器之最的君子劍相比?今日老夫就替唐門主好好清理一番門戶!”林云桂說出這句話后,劍鋒忽然一轉,就要繞過她用絲線嚴密防護的胸口,直刺肋下! 只聽“?!钡囊宦暎驹摯讨衅ou的利劍居然撞擊在了另一把黑色劍刃上。 “師傅,快退下!”蕭君祈急喊一句,便持劍上前代替她與中年男子交起手來。 林云桂一見又來個小輩,且還是個使劍的少年,心中冷哼,手中劍氣陡然凌厲幾分,就要狠狠教訓這不自量力的毛頭小子。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少年雖年紀輕輕,其劍法卻精湛大氣,倆人瞬息之間比了數十招,竟難分高下!且也不知那少年手中的黑劍是何來歷,劍道何其之猛,劍氣何其之利!即便他因年輕而內力不及自己,卻足以用這柄寶劍的強悍威勢來彌補劣勢! 更何況,他隱約覺得這劍法十分熟悉,很像他原來在云縱派習過的云心劍法,卻又不完全相同。飄逸流暢的動作中,還有另一種浩然正氣,似又像是乾華派的乾坤劍法。 腦子里思索著,手下也不由分了神,一不小心便被少年抓住了破綻,漆黑的長劍直直抵住他的脖頸,卻也并沒有要殺他的意思。 “呵呵,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竟不知,江湖上出了這么位劍法高超的小輩?!彪m是被脅迫著,林云桂倒也并無懼意,只是神色有些感嘆。 傾墨沖上前來,就打算出手殺了他。 蕭君祈卻突然攔住她,急道:“師傅不可,他是雪兔的父親!” “我沒見過這樣狠毒的父親!雪兔也不需要這樣的父親!”傾墨恨聲叱道。 那中年男子卻沒有辯駁,只是眼里閃過沉痛和憎恨,片刻后,他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神色有所解脫,緩緩開口:“老夫技不如人,聽憑處置,還望給我個痛快!”
“好!我成全你!”傾墨咬牙,手中絲線已然握緊,就待倏然出手。 然而,君祈仍是阻止了她,并且放下了手中祈墨劍,向那中年男子敬施一禮道:“晚輩蕭君祈,這位是我的師傅,我們在利州城偶然遇見前輩的女兒雪兔,并將她送回家,可所見竟是前輩門下弟子肆意欺凌于她,晚輩師傅打抱不平便出手了,只是因憤怒下手過重了些,這才造成了今日的慘劇。若前輩要追究,晚輩愿一力承擔后果!只是在此之前,前輩可否告知晚輩關于雪兔之事。究竟有何原因,讓您忍心看一個小女孩受此折磨,何況她還是您的親生女兒?” 林云桂神情有點冰冷,他相貌本就冷峻,此時面色一冷,登時如同臘月寒霜,讓人忍不住感到寒意,“無甚原因,何況她也未必就是我的親生女兒?!彼f這話的時候,眼中的痛色和恨意更濃。 傾墨頓時又是心頭冒火,弦隱絲差點就收不住要再揮出去。 一只手及時地拉住她,手心里傳來的暖意讓她的怒氣也漸漸平息。 “既如此,前輩應也不會在意雪兔的去向,晚輩冒昧請愿,希望能讓她同我們一起離開?!本砝潇o禮貌地繼續與他周旋。 “這些沒用的弟子你們殺便殺了,只是雪兔,誰也不能帶她離開廣寒門!”低沉的聲音里帶著堅決,林云桂眼中的痛楚恨意簡直濃得化不開了。 此時傾墨卻忽然笑了,諷刺道:“將死之人也敢提要求?你若死了,有誰能阻攔我們帶她走?” “不錯,我若死了,你們便可帶她走,所以快點殺了老夫,帶她滾得遠遠的!”這飽經歲月滄桑的男人神色很復雜,似有掙扎,又似有解脫,但那雙冷峻的眼睛里,卻始終都帶著痛與恨。 唐傾墨此時又不想殺他了,她要他活著看雪兔被帶走,生生煎熬他的內心,讓他也嘗嘗被人折磨的滋味。 “徒弟,留他狗命,我們帶雪兔走!” 君祈向林云桂微一拱手,便跟著師傅往雪兔所在之處走去。 誰知那古怪男人突然又似發了瘋般,揮劍直擊向二人背后,口中大喊:“不準帶她走!” 那劍勢極狠極厲,仿佛一旦碰上就會被劈成兩半似的。 蕭君祈眼疾手快,剎那揚起祈墨劍,一式風起云涌,直直迎上背后來勢兇猛的劍。 “咣!”雙方的力道都太大,直接導致林云桂的劍被瞬間斬裂了一道痕!若不是君祈及時收住劍勢,強烈的劍風就要徹底掃開對方的胸口! 林云桂眼中浮現震驚,話語脫口而出:“云心劍法第九式!蕭縱是你什么人?” 君祈被這莫名其妙的話問住了,不由答道:“蕭縱?晚輩不認識?!?/br> 林云桂忽又陷入沉思,口中喃喃道:“也是,他早就死了,那時這小輩恐怕還未出生,這劍法怕是哪位長老教他的罷?!?/br> 但他心中又隱有疑惑,那樣霸道的一招,這小輩卻能舞出飄逸逍遙之感,這樣的境界他曾經只在云縱掌門蕭縱身上見過。 想起蕭縱,林云桂眸中又多了一層陰霾。 “你既是云縱的弟子,與老夫也算是同門,你若看上那丫頭,自帶去玩耍一番,不過事后務必歸還廣寒門!”無情的語句冷冷吐出,仿佛他所關心的一切,只有女孩最后的歸屬是否為廣寒門。 這回不僅是傾墨,連向來好脾氣的蕭君祈都怒了,緊緊握拳的指節捏得咔咔作響,良久,他仍是緩緩松了手,向林云桂略施一禮,也不回話,徑自帶著師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