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的太原，焦陽烤得人睜不開眼睛。

    神州銀行比較人性化，給即將入職的56個新人留了充足的時間去準備畢業。

    楊宇每天睡懶覺，睡醒了就找人打牌，偶爾騰出手改改論文準備答辯。

    當然，作為已經拿到“鐵飯碗”的宿舍長，他還要幫同宿舍的那些前途未卜的青年才俊們不斷地修改簡歷、陪他們參加一場場的招聘會、喝一場場的悶酒。

    7月5日早晨8點，只有55個人如約來到了體檢中心集合。

    吉楠，因為沒有通過英語四級而拿不到畢業證，跳樓自殺。

    “至于嗎？”、“她肯定精神有問題！”、“太不負責任了！”、“好可惜呀”……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她的死亡，嘲笑著她的脆弱。卻沒有一個人為這樣的教育體制而感到悲哀和憤怒。人死了都避免不了被說風涼話，楊宇第一次體會到了世態炎涼。

    身高1米78，體重78公斤，最近1個月心情比較愉快，楊宇居然又長了2厘米，重了5公斤。

    都是年輕人，身體狀況都很不錯。7月9號，體檢結果出來后，沒有人因為身體原因被淘汰。其實，直到這時，楊宇心中懸著的石頭才算真正落了地。畢竟，陰溝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7月10日，55個人在銀行門口集合，被安排坐上一輛大巴車向郊區開拔。

    一路向西。

    一群懵懂少年。一群追夢少年。

    一群被墻上的標語威懾到的年輕人。

    三米多高的院墻上用紅漆刷著：不近人情，不講感情，不講條件，不降標準，沒有尊嚴。

    面無表情的哨兵把他們的大巴車攔下，身后就是這“四不一沒”的標語。

    入職軍訓。和他們每個人心里想的都不一樣，不只是找一個cao場踢踢正步那么簡單，他們來到了真正的軍事基地。地緣偏僻，戒備森嚴。

    “玩真的啊，我靠！”楊宇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那時還不知道，接下來10天發生的事情會讓他永生難忘。

    在中國，領導講話是任何儀式的首要議程。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人坐在主席臺正中間，他叫余豪，神州銀行太原分行的行長。

    余行長向大家簡單介紹了行史和企業文化，看這一張張稚嫩的面孔，提高了分貝囑咐道：“此次軍訓是我們銀行第一次嘗試，目的是為了培訓各位學員面對困難克服困難的能力，培養大家堅強的毅力和超強的執行力，希望各位能夠真正地提升自己的人格魅力、良好的溝通和協作力，將百折不撓、打不爛拖不垮的鐵血精神帶入到日后的工作當中，成為中國未來的職場精英。未來10天，各位都將在這里度過，我們將各位全權委托給劉政委和各位教官管理，大家要服從命令，把握好這次難得的機會，我期待各位載譽凱旋。我宣布，神州銀行2000年第一批新員工軍事化訓練正式開始！”

    楊宇挺了挺腰板，聽了余行長的一席話，自信心滿滿的，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部隊的節奏的確很快，簡單的儀式過后，教官們就開始發膠鞋和作訓服，雖然個別人的尺碼可能并不很合適，雖然大家都覺得自己的樣子怪怪的，但是遠遠望去，也算是有了軍訓的樣子。55個人被分成了5個班，5位黝黑的教官分別挑選了自己的隊伍。劉政委作為總教官，背著手，在驕陽下烤著他的那顆大光頭，一臉兇相。

    他們占用的這個院子看樣子是個很久沒有使用的“冷宮”。漫天飛揚的塵土掩蓋了這幫年輕人的恐慌。

    第一項任務的就是搬床、領行李、打掃衛生。

    一間老舊的倉庫被改造成了臨時宿舍，19張雙人床，中間隔著幾架可能是從附近村里借來的破爛屏風，屏風的另一邊是六張大圓桌。

    這是38個男人的宿舍，同時也是所有人未來10天的餐廳。剩下的17個女同胞比較幸運，住在了院子角落里空了很久的二層宿舍樓里。

    1個38人間，3個8人間，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窩。

    院子的東邊是靶場，南邊是正規部隊的作訓場地，不時地傳來槍聲、口號聲和吶喊聲。

    大家經過搬床和領行李，體力所剩無幾，仍然被要求打掃衛生，教官們不斷地走來走去、指指點點。

    “快點兒！掃個地都掃不利索！”廖小萌被教官的大聲呵斥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11點整在cao場集合，打掃不完你們就睡在這臟屋子里！什么玩意兒都是！你們銀行是招了一群頑主嗎？！”劉政委cao著滿嘴的北京話大聲地叫罵。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楊宇一邊繞著屋子灑水一遍低聲抱怨。

    咻~尖銳的一聲長哨在cao場上響起。屋子里的人紛紛扔下手中的工具向外跑去。

    楊宇有輕微的強迫癥，他看了看眼前還差十幾平米沒有灑水，便加快速度撩著水，想一口氣把活干完再去集合。

    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到隊伍里，大家已經站好隊開始報數。

    “草！那個人，滾出來。”

    50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楊宇。他沒有動。

    “三班第二列第1名，出列！你聾了嗎？”

    劉政委暴跳如雷，臉憋得發紫：“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楊……”楊宇話音還沒落，屁股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腳。

    “回答問題要說報告！重說你叫什么名字？”

    “報告！我叫楊宇！”楊宇被踹了一腳之后，委屈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

    “楊宇，我命令你現在繞cao場跑10圈。”

    “報告！我做不到！”

    “好，全體都有，俯臥撐30個！”

    “報告！我是因為干活才遲到的，而且與他人無關！”

    “頂嘴！每人再加10個！”

    楊宇徹底不敢說話了。臉紅脖子粗地杵在那里。大家幽怨的眼神像針扎一樣刺得他渾身不自在。

    “你說啊，你丫不是很能說嗎？你讓54個人等你丫一個，還不愿意接受懲罰，我只能懲罰大家。這如果是戰場，他們可能就會因為你的遲到而送命！他們是誰？是你的戰友，是你的伙伴！新兵蛋子你，狂什么狂？15圈！現在開始跑！”

    火辣辣的太陽無情地灼燒著大地，“啊！”楊宇大喊一聲，懷著憤怒和愧疚開始一圈一圈地跑。

    15圈，整整37分鐘，楊宇走路都抬不起腿，作訓服早已經濕透了，淚水和汗水混合著滴落在地上，瞬間被蒸發得一干二凈。

    做完俯臥撐的人們被自己的教官帶到不同場地進行立正、跨立和稍息的訓練。

    “報告！我已跑完15圈，申請歸隊！”楊宇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官跟前申請入列。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劉政委似乎對教官有所指示，仍然對他不依不饒。教官一臉嚴肅地對他說：“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有三次機會，答對歸隊訓練，否則立馬走人，我們的隊伍不要你這樣不守紀律的兵！”

    教官看他沒有吭聲，就問他：“你是誰？”

    “報告！我是楊宇！”

    “錯！10個俯臥撐！”

    “第二次，你是誰？”

    “報告！我是楊宇！”

    “知錯不改！再作10個！”

    “第三次，你是誰？”教官看著底上作俯臥撐的楊宇，在他身邊踱來踱去，并提醒他：“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此時此刻，楊宇已經被折騰得快要崩潰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報告，我是神州銀行的員工，我是一個兵！我是一個兵！我是一個兵！”

    教官扯著嗓子對楊宇喊道：“答得好！你要記住！沒有集體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集體的一員，你，只是一個兵！”

    我是一個兵。

    55個剛剛步入社會的青年不約而同地在心里記下了這句話，記住了他們步入社會這難忘的第一課。